烧饼de故事

      昔日，本地有个“人民剧场”，本来是“解放”初期资本家为了建设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而投资兴建的，被“合作化运动”收为公有，平时演戏、放映电影。1966年，“中央”下令关闭普天下所有的剧场、电影院，“人民剧场”当然不能幸免。后来又发出“工农兵要占领文化阵地”的号召，因此全国的剧场、电影院都成了“宣传MZD思想”的场所，“人民剧场”得以重新开门。

      1967年，农校解体，我回到家中。此时区里成立了一个“MZD思想文艺宣传队”，因为有功夫，会翻跟斗，有一段时间也受了邀请。有一天，大家排练林彪的“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舞蹈。形式是，女高音领头登场站前台，一边念诵一边领唱，由我打着红旗快步入场，挥舞红旗、翻一组跟斗、高举红旗定位、目光45度向上，作无限景仰、无限向往状。其他人男男女女鱼贯而上，与我的目光方向一致，合唱：“MZD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MZD同志天才、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队里有个平时爱说爱动的机灵鬼，外号叫“细毛”，17岁，因为太瘦且相貌不大漂亮，是替补队员。有一次他从外面买烧饼回来，那烧饼烤得真好，黄亮亮、金灿灿的。大家正在认真排练呢，他突然产生灵感，站在台边将一块烧饼缓缓举高，用朗诵的语调大声说：“你们看哪，金色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爱笑的女孩子一下子笑趴下好几个。这时，台下观摩的人群中有个戴着“红色教工”（这是教师造反组织）袖章的家伙。此人姓倪，是个民办教师，20多岁，戴一架近视眼镜。有人认识他，背后叫他“小四眼”。“小四眼”猛然大吼道：“笑什么笑？你们和伟大领袖毛主席有没有无产阶级革命感情？还不把这个现行反革命给我抓起来！”

      “细毛”惊呆了，舞台上的人也大都惊呆了。只见“小四眼”对身边的几个人嘀咕了几句什么话，那几个人便与他一起冲上舞台，扯下一节拉大幕的绳子，把“细毛”一脚踹倒，捆了个五花大绑。

      “细毛”惊恐地又骂又叫：“尻你妈的‘小四眼’，我怎么了？你凭什么绑我？我做错什么了？”

      “小四眼”照嘴抽了“细毛”几巴掌，恶狠狠说：“叫你骂，你这个小反革命，‘红太阳’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你竟敢用烧饼恶毒污蔑他老人家，反动透顶、罪该万死，这一会非判你死刑不可！”

      “细毛”被吓住了，一面嚎啕大哭一面连连申辩：“算我说错了，算我说错了，我认罪、我认罪！我给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磕头、我把头磕烂！我无限忠于毛主席，我不是故意的！”

      昨天“细毛”曾经免费请我吃过烧饼，为了这点情谊，我悄然溜了出去，跑到剧场后院“军代表”那里报了信。“军代表”是个将近30岁的排长，据说在“一江山岛”打过仗，是个靠资格吃饭的人，比较正直，平常非常喜欢我们这些小青年，听我说了详细情况，一声不吭快步直奔剧场。

      “小四眼”还在那里狠狠踢打被捆成粽子的“细毛”，“军代表”一掌把他推开，叫“细毛”站起来如实陈诉情由以后，又问“细毛”：“你家是什么成分？”

      “细毛”忙说：“我家祖辈三代都是贫下中农，请军代表调查，说假话就枪毙我。对了，我有个叔叔也是解放军，前年入伍的！”

           俗话说“和尚不亲帽子亲”，最末这句话可能救了“细毛”的命。只见“军代表”眼睛亮了一下，详细讯问了“细毛”叔叔所在部队番号，“细毛”对答如流。“军代表”沉吟片刻，最后看了看“小四眼”，质问道：“你身为一个人民教师，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青年学生呢？他说错了话，警告他，叫他不能这样说，以后注意就是了，快点放了他，执行我的命令！”

      当是时也，“军代表”权力无限，可以生杀予夺。“小四眼”无奈，只好翻着白眼给“细毛”松了绑。

      事后，“细毛”对我说：“俺家若是地主成分，我这回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