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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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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与人:周二鬼子
淮南市谢家集区今天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西城大市场”,据说每天卖的、买的,介入这个市场的人要达到五位数。它也算是一个老街了,已经有过60多年的历史。
1954年,谢家集地区开始建矿、建厂,先后建起了谢一矿、谢二矿、谢三矿、李一矿、李二矿五家煤矿,并建起了当时淮南最大的中央直属工厂——淮南煤矿机械厂。这六家大规模企业总计有一、两万名工人,加之每个工人的家眷,谢家集地区几年间人口暴增。
为了解决这些工人及其家属的基本生活问题,政府在原始自然村落赵郢子、夏郢子之间开辟了一块长、宽各约300米的一块场地,先搭了几个席棚让农民过来卖菜。而后,政府又动员周边(包括寿县城里的)小商民来这里开办饭店、商店、杂货店、理发店、澡堂子、菜市场等等。就这样,建立起了一个针对厂、矿产业工人的小型商业服务区,被称做“小街孜”,行政建制就叫“小街孜村”。
我的戎马半生、曾经参加抗日战争全程(13年)的父亲,在全面内战的第二年随部“起义”,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制,后来厌倦行伍,以年龄为由离开军队,想在下半生过一段安稳日子。老人家先在淮河岸边应台子附近的码头村开了一家饭店,1953年,码头村突遭大火,街面两边尽成灰烬。我家迁至土坝子村,继续开饭店。于1955年初,被动员搬到“小街孜”。时下大力推行“合作化运动”,政府将两家较小的饭店合并到我家的饭店,由我的父亲担任经理。再一步就是公私合营,纳入了更多的小商小贩和无业贫民。其中包括了一个姓孙的卖馄炖的小贩,来自寿县,是一个正直、诚实、极守本分 的好人。
饭店从此算公家办的饮食企业了,经理算“国家干部”,拿着最高的工资待遇,发给咔叽布的制服、笔记本、派克金笔。我的父亲常常参加一些“政协”方面的会议,常常省下自己的工资去为国家买“公债”。买的多了,有时还给胸口戴上大红花,被誉为“爱国积极分子”。
然而,好景并不长久。
我家后院有两间草房,原来是饭店专门盛放粮食、油、酒的,饭店归公,这两间草房也归了公。饭店新调入一个姓周的,这个人没有私人房产,为了照顾他,我的父亲就叫人转走公物,让他住了进去。
姓周的比我父亲小十几岁,中等以上块头,大嗓门,发音时极度夸张,在西街说话,东街都可以听见。他的脸皱巴巴的象橘子皮,胡须暴张,却生就的三角眼、八字眉、覆盆嘴、吹天鼻子,把人性的丑陋、残忍、冷酷、狡诈、狂妄和愚昧全部抄录在他的整个面目上。
彼时我很幼小,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竟肯收容这样的人,并安排他住进我们家的院子。姓周的当时几乎向我父亲跪下,说了几个小时感恩的话,说这辈子从来没有遇上您这样爱民如子的好领导。他每天从外面回来,主动帮我们家挑水,有空总是要抱抱我、拍拍我的头,叫我“少爷”。
没过多久,“打右派”运动开始了。“打右派”是针对知识分子的,饮食服务行业没有知识分子,本来可以不搞,但是姓周的显得积极亢奋,坚决不愿意。姓周的找到上级领导,举出很多例子,说哪里、哪里的相同行业都搞了;凡是识字的都算知识分子,反革命也和右派一样需要打击。负责党工的有关干部依从了他的意见,于是,一场纯粹扩大化的“反右斗争”在饮食服务行业展开了。有一个仅有高小文化程度的人,因为给单位管管账、经常帮助别人写家信,就被打成了“右派”;一个姓蔡的年青人前几年读过初中一年级,因父亲病故而辍学,十四、五岁就作了工,也被宣布成“右派”,第三天就上吊自杀了。我的父亲被姓周的提出了“历史问题”:一个国民党军官出身的人,怎么能当我们新社会的干部?!于是,我的父亲经理一职被免掉了。
姓周的在会上发言,按住我父亲的头,厉声呵斥道:“你当了那么多年的国民党军官,你要杀掉我们多少共产党员?杀掉多少革命群众?你要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历史问题’,要向人民低头认罪 ,彻底坦白交代!”
他还说:“象你这样的人,应该在‘镇压反革命’的时候枪毙掉。我们党内肯定有人包庇你,让你漏网了!”
非常奇怪,父亲遭受莫名的政治打击以后十分平静,他每天依然带着笑容面对社会的一切,包括对这个恶狗似的姓周的也是依旧客客气气。更为奇怪的是,别人在运动中积极表现都升了官、给了荣誉,姓周的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有关领导连一个口头表扬都没有送给他。他还是饭店里的勤杂工(饮食服务业最低一级),每个月32块钱。他有六个孩子,家里一贫如洗,孩子们吃不上饭,天天到街上拣东西吃。他的老婆简直就象一只破麻袋,经常夜不归宿。街坊们说,这个女人,只要谁给她一口饭吃,她就在这个人家里留夜。姓周的明明知道,但是从来不过问。
我的父亲被整的最狠的时候,姓周的非常得意。曾经有人风传他已经被定为下一任的经理,有的人甚至已经当面叫他“周经理”。姓周的说:“我在土改的时候就已经是23级国家干部。正常升级,现在应该是20级以上了,比这小街孜上任何干部地位都高。现在当个小小的饭店经理,算个熊么?”
有一天,几个近郊的农村人来饭店喝酒吃饭,说是姓周的亲戚,找见姓周的与其亲热攀谈,意下无非是想炒菜买饭时给些便宜。不料,姓周的明白这些人的意思,居然冷冷淡淡、没作理会。这几人勃然大怒,临走时,乘着酒劲儿跑到炒菜间,跟厨师、服务员们揭了姓周的底:姓周的绰号叫“周二鬼子”,又叫“老鼠药”,专干六亲不认、坑人害人的勾当。“土改”的时候,斗地主斗的特别凶,把村里的地主一家子都弄死了,因此村民给了他一个“老鼠药”的诨号,意思是说他为人太歹毒。但是,工作队却为此把他发展成了村干部。“镇反”的时候,他把自己未出五服的堂叔弄枪毙了,然后强奸堂婶,杀了她家的牛犊子。当时政务院(国务院的前生)立法规定:私宰耕牛按“破坏农业生产”论处,“周二鬼子”没有认为牛犊子也算耕牛。堂婶告发,“周二鬼子”以 “私宰耕牛”罪被判四年徒刑。出狱后,“周二鬼子”找到他的老上司(当时的土改工作队队长),老上司照顾关系,硬给他安插在我父亲的饭店里。
1958年,年届50整岁的父亲被驱赶上了“大炼钢铁”的工地。1960 年,“钢铁下马”,父亲被发配到东淝河畔养猪场当场长。1962年,我的乡下的姑母来到城里度春荒,给谢家集区周区长家做保姆。周区长原来就认识我的父亲,一直认为我的父亲算是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开明人士。他了解了我的父亲近况以后,专门给下面的人打了招呼,说此人虽然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问题,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整治。于是,排挤、迫害我父亲的人只好让他回到饭店工作。
在此后的三年时间里,我们家无荣无辱,生活过的清贫而平静,“小街孜”也在平静中缓慢地走向繁荣。私有化被彻底消灭了,卖茶水的合作化,刻私章的合作化,看病、卖药的合作化,连卖狗肉的、卖卤菜、买瓜子的都实现了合作化,一切都在掌握控制之中,一切又都显得井然有序。饭店、商店、杂货店、理发店、澡堂子等等较大的单位因为赚到了钱,大多翻盖或扩建了房屋门面。街面上由茅草屋变成了砖瓦、水泥建筑,原本狗头石铺的路面也改成了柏油路。真是越来越象个样子了。
“小街孜”的市民,大多来自社会地层,所谓“三教九流”,都是没有文化的小商小贩。也有类如我父亲这样的人,曾在“旧社会”做过事,或有过一些身份地位、现在只好与大家同样劳动,自食其力、养家活口。总之,大家都是相对平等的,每个人每天都很辛苦,都要在自己的职责里做好工作。
经历过“解放”初期一系列运动的小市民大多非常胆小,大家谨言慎行,不做过分的事,不说过头的话,彼此见面都很客气。在一般的情况下,人们忌讳得罪别人,忌讳人与人之间发生激烈冲突,也很少有人象“周二鬼子”那样专打别人的主意,专让别人吃自己的亏。热心的人倒是很多,谁家夫妻吵架,谁家大人毒打自己的子女,同事或街坊邻居遇上了,总要不吝絮语,为之化解。
这样平和的社会仅仅维持到了1966年。
扳倒了经理,却没有谋到经理职位的“周二鬼子”遭到了一些人的无情嘲笑,结结实实地猥琐了一些年。他的家境依然极度贫苦,他有两个孩子死于饥饿,他的性欲亢进的老婆却又生了三个 。人们偷偷的传说,至少有两个孩子在血缘上与“周二鬼子”没有关系。
“文革”袭来,“周二鬼子”闻风而起,他是谢家集地区饮食服务行业第一个戴上“红色造反团”袖标的人。他再一次喋喋不休地向人们夸耀自己:“我在土改的时候就是23级国家干部了,政府要是凭良心,我现在最少应该是16级!找遍小街子,哪个领导干部都不能比我资格老,不能比我地位高!” 他还无耻地炫耀:“土改的时候,我把我们那个村的地主一家子都搞掉了 。镇压反革命的时候,我的亲叔叔搞特务活动,我照样枪毙了他!”
他一个大字不识,却弄来白纸、墨水,自己口述,托人代笔写大字报。在张贴大字报的时候,他有时分不清上下,常常引起围观者哄笑。“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发展很快,几天、甚至几小时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1967年1月上海夺权以后,一夜之间,“小街孜”满街垌插遍了造反组织的红旗,挂满了他们的招牌,“司令部”比比皆是。除了象我父亲这样的人,几乎所有的小市民都成了造反派。
“周二鬼子”实际上没有自己的“司令部”,他也不愿意加入别人的“司令部”,因此, “革命群众”完全抛弃了他,就象被赵太爷“不许革命”的阿Q,他落伍了、掉队了。
从1968年7月份起,“清理阶级队伍”的灾难又开始降临。地、富、反、坏、右、走资派,加“三开分子”都成了可以任意蹂躏、迫害的对象。 “周二鬼子”专门盯上了我们家。他在“批斗会”上叫嚣道:“这个国民党军官,在反动军队混了20 多年,他该杀害了多少我们共产党人?按照毛主席的政策,应该判他死刑,立即枪毙,他的老婆孩子应该‘遣送原籍、强迫劳动’!”
“工宣队”即“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被派进“小街孜”的饮食服务行业,他们对所有的地、富、反、坏、右、走资派、“三开分子”握有生杀大权。“周二鬼子”天天纠缠着他们,天天强烈申明他对我们一家的“处理意见”,催促“工宣队”的队长“尽快执行”。因为他做的太迫切、太过头,“工宣队” 队长引起了警惕。队长在店员里寻找老成忠厚的人进行私访,他找到了那个做馄炖的、平时被我们呼做“孙大爷”的人。孙大爷对他讲述了过去我的父亲怎样照顾“周二鬼子”的事情。
队长问:“那他为什么这样对待你们的老经理呢?”
耿直的孙大爷说:“过去是为了篡老经理的位置,现在是为了占老经理家的房子。”
心有玄机的队长又去问“周二鬼子”:“如果把那个国民党军官一家子都搞掉的话,那么他们家的房子怎么处理呢?”
“周二鬼子”不打迟钝、毫不掩饰地说:“我请求组织上照顾我家的困难,把他家的房子让给我住。我九口人住两小间,早就没法住了。”
“工宣队”队长呵呵一笑。
古人云:“物极必反”。
“周二鬼子”的行为反倒使“工宣队”队长对我的父亲产生了兴趣,也可以说是好感,于是将我父亲列为第一批“清理对象”。父亲口授,由我执笔,写了长达数万字的《交待材料》。在《交待材料》中,父亲提供了自己在戎马生涯中的大量见证者,包括解放军里面的一些高级军官,于是“外调”开始了。历时两年以后,问题已经查清:
一、我的父亲所在部队一直抗日,从来没有与红军、八路军交过战。
二、在“解放战争”时期,为了避免无谓伤亡,我的父亲促成师长下令停止战斗,率部归顺解放军。
“工宣队”核实我的父亲曾有“荣誉军人”身份,以此将我的父亲定性为“人民内部矛盾”,为了照顾他的身体与年纪(已经62岁),同时将他调到商店负责文具柜台。
“周二鬼子”暴跳如雷,拍了“工宣队”队长的桌子,说他是在“包庇最凶恶的阶级敌人”,他要上告、揭发。
被激怒的“工宣队”队长抛出了“周二鬼子”的“材料”:
一、在土改运动中违反党的政策,迫害致死无辜人员。
二、利用镇反运动搞宗族斗争,犯有“道德败坏”和“私宰耕牛”罪
三、长期冒充党员、干部,招摇撞骗、欺压群众。
“周二鬼子”被关进了“群众专政指挥部”。因为名声太坏,加之相貌丑陋又身体健硕,“专政队员”们特别喜欢给他上刑,有事无事便把他拉过来“修理修理”。他不堪承受,对过来送饭的女儿说:“那家子(指我们家)肯定跟工宣队有不一般的关系。我实在招呼不住了,你们到他家跪下,求求他们放过我吧!”
“周二鬼子”的老婆把原话告诉了我的父亲,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得罪的人不一定个个都象我这样。”
“九·一三”以后,“群众专政”被取消,“周二鬼子”得以解脱。但是,他的腿被打残了,再也站不起来。人也傻了,见到熟人一概说“你、你、你是哪个?”他的房子早被公家收回,他的老婆租了房子,但是坚决不许他住进去。他经常露宿街头,没有拖上几年,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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