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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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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上山下乡》之:乡村记事——批斗老保长
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以后,感觉现实中的“地主”与“阶级斗争”鼓吹者描述的“地主”大相径庭,根本就不可能是话剧、戏曲、电影骗子所描绘的那样的嘴脸和德性。柴拐村的“老地主”姓张,为人憨厚大度,平时甚是幽默,与佃户之间有着一种近似亲戚一般的良好关系(大家本来都是他家的佃户,一直相处融洽)。他有一个表弟,名叫季永贵,以前在庄稼经营事务上总是给他帮忙,也是地方上一个口碑很好的特殊人物。
季永贵曾经是个大烟鬼、穷光蛋,当过几天保长,因此大家都叫他“老保长”。我们知青来到柴拐村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形象很衰老。但是,他依然是一个能言善辩、幽默风趣的人。
跟嫂子辈的女性相见,他总要说几句调戏人家的骚话,被对方骂做“杀千刀”、“砍头鬼”,他自己却快活得乐不可支。与晚辈的男人们碰到一块,他也总是要侃上一、两个荤段子,笑得大家捧着肚子直叫唤。
有一天,公社来了通知:“伟大领袖M主席”发布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号召”。据说眼下阶级斗争“异常激烈”,“阶级敌人”如“屋檐下的洋葱——叶焦根烂心不死”,人还在,妄图变天,必须严厉打击、消灭他们。
公社“革委会”专派一个姓毛的“委员”下来,安排每个生产队必须召开“群众批判斗争大会”,必须狠狠批斗地、富、反、坏、右派分子,把他们的“反动气焰”打下去。
那个年月,饿死农民的事情没人管,“政治任务”却是绝对地不许打马虎眼的。
队长王西山不敢怠慢,但是本村的人乡里乡亲,数辈子的情缘,谁也不肯像城里人那样翻脸无情,说害人就害人,只好把我们知青都叫去,叫我们把村里的被“管制”人员一一捆绑起来,挂上牌子。然后,组织了三、五十人,打着铜锣,在村外游行了几圈,押着到社屋里开批斗会。这里面,主角当然是老地主,还有老保长。
土生土长的本村人,由于世代相处,无论贫富,大家都沾着亲带着故,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家不但不能随便捆人,大多连话都不愿多说。因此,“批判斗争大会”开得冷冷清清,不管毛“委员”背诵了多少遍《最高指示》,依然鼓动不起来。
毛“委员”等得不耐烦了,骂骂咧咧说柴拐人“阶级斗争”性太差,政治觉悟太低,一点点都不能理解“红太阳”的指示精神。
王西山的儿子王文宝很楞,平时六亲不认,这时突然激动起来,上前把被批斗的人都按倒在地,一个一个踢打,一个一个喝问:“你干了什么坏事,自己老实交代!”
问到老保长的时候,老保长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说:“我干的坏事,你家老子王西山最清楚。”
毛“委员”吼道:“你给我老实一点!你干的坏事为什么队长最清楚?”
老地主说:“我来揭发、我来揭发!”
毛“委员”又吼道:“有屁快点放!”
老地主说:“以前我罪该万死、剥削农民。雇老保长帮我收租子,他不该把衣兜缝在屁股上!”
与会者年纪较大的人一阵哄笑,显然都是知道个中“玄机”的。毛“委员”狠狠瞪了大家一圈眼睛,然后示意老地主继续说。
老地主说:“我带他下来看课,他总是走在我后面……”
小王问:“什么叫看课?”
老保长解释道:“就是看一看佃户家里的庄稼长势,然后估算一下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多估东家多要,少估东家少要。”
老地主接着说:“佃户们跟在老保长屁股后面,偷偷地朝老保长屁股上的兜兜里塞钱。老保长摸摸自己屁股,就知道佃户给了多少钱。然后,他就替这家佃户说话,明明一亩地能打500斤粮食,叫他这么说那么说,最后说只能打400斤,我得按400斤收租子。这样的话,我就吃了大亏。老保长一头剥削地主,另一头剥削贫下中农,两头通吃,也是罪该万死!”
笑声再一次轰然而起。
老保长扭头瞅瞅老地主,嚷嚷道:“大老表呀大老表,别人家地主的地没人肯种,你家的地是不够大家租,这些可都是我的功劳呀,你家的佃户哪一个不是我拉住的?”
名叫余少先的中年农民接口说:“这不假,俺家三代人给张家种地,就是老保长拉住的关系。”
余少先的父亲用食指点着我们说:“你们年青人,光看书上说地主有多坏多坏,要真是那么坏,鬼还给他家种地呀?哪个佃户又没有把自己卖出去!”
王西山过去是张家的长工,也接着话说:“民国36年,俺家失火,粮食烧的干干净净,我拉着我妈准备到南乡讨饭。老保长把情况告诉了老地主,老地主虚伪地叫人帮我家重盖了房子,给我送了一担稻子。”
老保长慌忙摇头说:“那是我不想叫你走,是要留住你,好叫你继续给地主家做工,继续——继续让你受他的剥削,我罪该万死!”
很多人又笑了起来。毛 “委员”拍案而起:“你们这是开批斗会,还是给地主阶级地主狗腿子评功摆好?你们的阶级立场站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说话......
毛“委员”只好一面端着他的“红宝书”一段段的高声背诵,一面愤怒指责着所有在场的人。最后命令王西山“主持”会场,一定要继续狠批狠斗,自己愤愤地拂袖去了。
老保长扭头目送着毛“委员”,直到看不见了,扑哧一声笑了:
“这孩子住在堰口集西头,以前在剧团——就是过去的戏班子唱样板戏,曾调戏团里的女戏子,被剧团团长开除了。去年造反,他楞把团长给弄死了,身上如今背着人命案哩!”
老地主斥责道:“就是你知道的事比别人多,你都成了我的狗腿子了,还敢乱说乱动!”
老保长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对王西山说:“M主席他老人家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你们看见了,地主反对我了,我是被‘拥护’对象,不算坏人了,快给我松了绑吧。我这两条胳膊要是给捆残废了,以后屙屎没法擦屁股、尿尿没法拿夜壶呀!”
这几句“鬼话”,把社屋里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余少先的父亲一边笑得抹眼泪,一边对王西山说:“这村里都是老门老户人家,你连着我的亲,我连着你的亲,谁不知道谁是好人、坏人?斗什么斗?都给松掉吧。那个姓毛的再来问,就说斗过了,差一点把他们斗死了!”
余少先的父亲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说话很是管用。王西山把手一挥,我们知青慌忙上前给所有的被“管制”人员松了绑。
很多妇女、小青年都散去了,社屋里只剩下一些大老爷们和两、三个纳鞋底的老太婆。余少先的父亲把自己的烟袋点着,递给老保长。说:“大侄子,抽两口,给大家说个笑话,就算批斗会开完了。”
老保长贪婪地吧嗒着玉石烟嘴,一面诡异地转动着昏花的老眼。想好了题,就说了起来:
堰口集南头有个张端公,已经在“跃进年”的时候饿死了,那边的人依然流传着他的故事。
张端公出生于有钱人家,先前读过私塾,年少的时候不好好读书,不光是好吃懒做,还嗜赌如命。他父亲死后,他输光了家产。为了生活,他就学会了跳神。张端公平时穿长衫,但他家里很穷,只有一条裤子。有一天他把裤子洗了,在门口的树上晾着,光着屁股、穿着长衫呆在屋里. 恰巧有人来请他跳神,他舍不得放弃这次挣钱的机会,就这么着跟着人家去了。心里想:反正谁也不会撩开我的长衫往里看!
在主人家跳神的时候,张端公一开始也是小心着的。他不敢象往常那样狂蹦乱跳,而是叉开双腿,站在台后面,一面颠动身体一面口中念词:“大罗阎王从东来,牛头马面站两排,闹家的小鬼你快点跑,不跑我就摔令牌!”
恰在此时,一只小花猫溜了过来。小花猫天性顽皮好奇,钻到了张端公长衫下面,抬头往上一看,看到了张端公那个专门撒尿的“玩意儿”,在那里乱颠乱动。小花猫纳闷起来:这是什么家伙?毛呼呼地露个光头,在那里晃来晃去?它奋身一跳,一口咬住了那个“玩意儿”。张端公“妈呀!”一声惨叫,但他的“神”还在身上哩,不能停下来。却再不敢动弹身体了,只是改了口中的念词:“打猫头、掰猫嘴,千万莫拽小猫的腿……”
社屋里于是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嫂子辈的老太婆跳起来,一边用鞋底撑着自己的肚子不停地笑着咳着,一边扭着小脚做着到处乱找东西的样子,嘴里一面说着:“绳子搁到哪里去了?绳子搁到哪里去了?不行、不行,你们学生(指我们)还得把这个‘砍头鬼’给我捆上,这回得捆紧些!就叫他两条胳膊都残废了,就叫他‘屙屎没法擦屁股、尿尿没法拿夜壶’!”
几天以后,传来了毛“委员”要把老保长押到区里交给“群众专政队”的消息。老保长为了拒绝耻辱和受虐,到堰口集买了几块豆腐,打了半斤白酒,吃完了豆腐喝了酒,然后就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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