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害死儿子的父亲谈及中国的政治教育

      1968年“上山下乡”，1970年返城工作，七年后——1977年初我获得了享受公房的福利。我家是二楼，因此常常可以看到下面一家的活动。这家爸爸特别重视家教，经常在自家门口教5岁的女儿数数、认字，并经常说：“爸爸上学的时候，考试从来都是100分！”因为同在一个单位，这家伙有几刷子大家都知道。我与爱人在阳台上相视而笑：这谎言撒的太低下，将来孩子长大了，一定会因此看不起她的这个爸爸。

      然而，这还不算糟糕，最糟糕的是我在《我的几位文化旧友》中提到的，那个为了爬上去而在1976年夏天“追查反革命谣言”的运动中出卖自己老婆的马某。

      马某有一子，其子幼小时，总是教他背唐诗宋词，从“锄禾日当午”到“明月几时有”，继而背“红太阳”的“革命诗词”。马某每天总是把这孩子带到人多的地方，硬是叫他当着大家的面背诵这些劳什子，不管别人厌不厌、烦不烦。马某家庭出身有“问题”，以前他的父亲是受压迫、迫害对象。他从来没在这个社会上吃开过、受人重视过。出卖妻子、希望“立功”而突围是一种挣扎，把孩子培养成“神童”，从而到处出风头，引起别人的注意，则是一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然而，“精神胜利法”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马某的儿子根本不是什么“神童”，而是一个智商偏低的平庸孩子，背诗如同唱歌，其他孩子都可以做到。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其子就跟不上课，老师为此常常“家访”，或是干脆传马某到学校去。每次马某被“传”，回来总要暴打儿子。我有一次在他家作客，曾目睹马某下毒手殴打孩子，当即气得跳起来，斥责他对孩子没有人性。

      1983年夏天，“纪念毛泽东畅游长江17周年”，电视里播出武汉市民庆祝的节目，其中有小学生下长江游泳的镜头。马某对其子说：“你看看人家小孩多过劲！你妈戈壁，笨熊一个！”马某的儿子当天就与其他小朋友找在一起玩水去了。星期天下午，其子在家里写作业，马某想睡觉，就驱赶儿子：“到外面玩去吧！”马某的儿子一出门，立即找小朋友去玩水，结果淹死在厂区一个施工场地的水坑里。一个10岁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我认为，我们中国的教育一直如同这个马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50多年前，我上小学的时候，课堂里大讲刘文学的“斗争故事”，在小学生中，相互攻击、告密、揭短成了时尚，很少有人以此为耻。为了进一步突出“阶级斗争思想教育”，接着又搞出了个“半夜鸡叫”的故事，弄得“新中国的儿童”天天除了仇恨“旧社会”，没有别的思想。弄得家庭成分是地主、富农的学生整日灰头土脸，见人矮三分，惶惶不可终日。到后来就更加荒唐了。一根扁担，一会儿说是朱德的，一会儿又说是林彪的。“安源罢工”，一会儿说是刘少奇搞的，一会儿又说是毛泽东搞的。在教科书里，“阶级斗争”换成“路线斗争”，“地、富、反、坏、右”换做“走资派”。交白卷的张铁生、“反潮流”的小黄帅都成了孩子们学习的榜样，谁敢造反谁就是好样的。

      恢复高考制度后，“时事政治”竟被列为高等教育必修课，不管你文科、理科，一概都是“政治挂帅”，考试没考好，被拉了分，同样是升不了学、毕不了业。我的儿女们与我一样厌恶政治教育，他们在高考的时候都吃了这方面的亏。60多年来，国家政治一直都在变化：一会儿“学习苏联”，不踊跃就打你右派，一会儿“反修防修”，写过媚苏文章的人都倒了霉；一会儿高举“三面红旗”，谁不举谁就是死罪，一会儿说“三面红旗”是错误的。一会儿大力宣扬“造反有理”，一会儿把造反派打成“三种人”。一会儿江青是毛主席的“旗手”，一会儿毛主席生前就准备清除“四人帮”。

      哪儿来的真理?哪儿来的正理？！人们的神经就这样被反复折腾，由错愕、茫然走向麻木，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不在意了。高考的学子可以通背那些政治试题的答案，若要问他那答案是什么意思，他往往会说：“鬼知道是什么意思，管它呢，反正我背下来了。”

      这些年来，政治教育一直变着花样向学生、向大众加强力度。然而，实际成果又怎么样呢？看看我们的社会，物欲横流，人们贪婪、自私、愚昧、无耻。一些“人民公仆”在自己的职位上狂捞国家财产、攫取民脂民膏，骑着歌星，干着主播，毫无廉耻。他们对自己的荣誉毫无珍惜之意，“多年接受党的教育”却只管给党抹黑。再看看底层密密麻麻的不良之徒，盗窃、诈骗、抢劫、杀人，弱肉强食、伤天害理。不管对方是病人、残疾、老人、妇女、幼儿，想偷就偷，想抢就抢，想骗就骗，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而且杀起来还总要灭门，几岁的幼童都不放过。这些不良之徒至少要读过小学和初中，他们同样也接受伟大国家的“特色”教育，可是，他们为什么非要这样行事？

      该到必须反省的时候了！该到翻新花样的时候了！漫长的60多年，时刻以“政治挂帅”的教育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给我们的社会究竟带来了多少良知与理性？我们的社会，需要的是良知与理性，需要的是增进、提高社会良知与理性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