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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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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蝈”的故事
老樵幼年的时候有个街坊,本来名叫“开伙”,他乡下的爸爸起的,不知是什么意思。新中国成立不久提倡“婚姻自由”,社会上一时兴起了离婚潮、再婚潮,他妈带着他改嫁,又改名叫“新国”,小名叫“国子”。小孩子们图口顺,上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蝈蝈”。蝈蝈吃的很胖,好打架,但总是打不过我。每次打输了,却不跟我翻脸,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太差,常常要拍我的马屁,叫我帮他写作业。我那时真的没有什么出息,给蝈蝈趴在大石板上、水泥台上写半天作业,所得的马屁酬劳竟只是一、两块咸萝卜干,一、两个半生不熟的枣子,或是三、四个带壳的花生。那时,吃的东西真是太稀罕、太稀罕。
不知怎么的,蝈蝈的心显得特别地坏。有一次小孩们在一座没有栏杆的桥上玩,蝈蝈与一个年龄相等的男孩发生了争执,他不是对手,竟把这个男孩的三岁妹妹推到桥下去了。桥下没有水,尽是大石头,小女孩当即被摔死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当地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还非常严重,小女孩的父母竟没有追究此事。
蝈蝈好扯谎,好讲鬼的故事。他说:在我们居民区这一带,有个吊死鬼,天天晚上后半夜出来,两只眼睛象电灯泡,舌头血红血红的,伸出来一尺多长,耷拉在下颏上。这个吊死鬼的爪子全部象卖猪肉的摊子上挂猪肉的铁钩子一样,抓谁一下就是一大块肉,它还专门抓小孩的屁眼、拽掉小孩的鸡嘎,叫你一辈子不能屙屎,不能撒尿!他还说:“这个吊死鬼跟我是‘老好的’,谁要是惹了我、得罪了我,吊死鬼当天晚上就上你家去,在门口等着抓你!”
这个故事在五、六岁到七、八岁的小孩子里最有震撼力。很多小孩没听完就吓哭了,有的听着听着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鸡嘎或屁股。那时侯家里没有卫生间,马桶、尿盆都是给女性用的,男孩子夜里撒尿,一概到屋子外面去。我弟弟当时五、六岁,听了蝈蝈的故事,吓得夜间不敢出门撒尿,结果连连尿床,连连挨母亲打的鬼哭狼嚎。
我是一个天生胆大的家伙,最顽皮的时候曾与小朋友们打过这样的赌:你们在白天的时候把一件东西放到坟场去(不仅是坟场,而且还是刑场,公家经常在那里枪毙判了死刑的人。当时的坟山离蔡家岗市区仅三四百米,现在改称“文山”,建了一所中学叫“文山中学”),天黑以后由我一个人到那里取回来。大家为了验证我的胆量,真的这样做了。
父亲因此说:“我家大小子长大了可以当土匪!”
蝈蝈的故事对我当然不起任何作用。
有一天,蝈蝈在街上偷算命瞎子的钱,被瞎子抓住了。瞎子也是本街的人,知根知底,于是就对他说:“你这孩子有冤魂缠身,将来有一天你会在马路上看到那个冤魂!”吓得蝈蝈就象发了瘟似的,老实了好一阵子。为了此事,蝈蝈的母亲还找瞎子大闹了一场。
那时候的夜晚,市民家里还没有安装电灯,马路上倒是亮着路灯。有一天晚上,十多个孩子围在路灯下做“老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游戏的规则是:充当老鼠的孩子找个地方藏起来,由“老猫”去找。“老猫”找到“老鼠”揪揪耳朵,然后彼此换位,“老猫”充当“老鼠”,“老鼠” 充当 “老猫”(这游戏从“文革”时期开始演变成了“抓特务”)。
街的一角有个中药店,店后院的后门常常虚掩着,院里有一间空房,平时也不关门。那时是“夜不闭户”的时代,实际上没有人敢做贼。恰好轮到我与蝈蝈充当老鼠,他其实极其胆小,专门攀上了我这个亡命徒帮他壮胆。在浓郁的夜色中,我带着蝈蝈摸进了中药店的后门,摸进了那间空房。我们在如墨的黑暗中摸索着,蝈蝈拽着我的衣襟,在后面磕磕绊绊,一步也不敢拉下。无意间脚尖触到一张芦席,我便掀开芦席钻了进去,蝈蝈也跟着钻了进去。空房里真是太安静了,蝈蝈的喘气简直就象一头发瘟的猪在我身边。
等了很久,“老猫”们还没有来,担心被“捉”的感觉渐渐松懈了。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我的身边另一侧好像还躺着一个人,只是没有体温。他显然是个大人,但出奇地无声无息,我推了推他,感觉就象一块木头,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那脸,竟是瓦凉瓦凉的。
我倏然打了一个冷噤,全身暴满了鸡皮疙瘩,掀掉芦席爬起来,对蝈蝈小声说:“糟了,这里好像有个死人!”
蝈蝈说:“你扯个熊,吓唬我哩,我比你胆大!”
我说:“你不信,往右边摸摸。”
蝈蝈在如墨的黑暗中悉悉梭梭摸索着,突然“俺妈呀!!!”一声鬼嚎,爬起来就跑,“咕咚”一头撞到了墙上,一面在那里嚎哭一面摸着找门,嘴里嚷嚷着“门在哪?门在哪……”
一位守夜的老人打着马灯过来了,嘴里埋怨着:“你们这些小孩子,死人都得挨你们闹腾!”
借着老人的灯光,我看到了死人的脸,青灰色的面皮。再细看,只见他两眼圆睁,大张着嘴,舌头耷拉在嘴角一边。蝈蝈也看了一下,又失声鬼嚎“俺妈呀!!!”随即夺门而逃。
事后才从大人们那里知道,此人是一位药剂师,学历很高,前一阵子“打右派”的时候,大家为了完成“任务”叫他充当“右派”,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悬梁自尽了。中药店的人发现后,把他解下来放在那里,等待上级处理意见,不意被我与蝈蝈撞上了。我当时甚为不明:不过叫你充当一下“右派”,为什么要上吊呢?我们充老鼠,大家谁都不在乎。
这件事当然不能算完。蝈蝈自此病了,发高烧,讲胡话、讲鬼话。他妈妈说,这是吓掉魂了。他妈妈还说,这都是小樵子那个捣蛋鬼干的,必须找他家赔。赔什么呢?我的父亲把我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叫我的母亲去给他家道歉,买了一些糖果、罐头送给蝈蝈家。蝈蝈好了以后,对我发泄道:他母亲坏透了,把我家送的东西都给偷偷卖掉了,一点儿也没让他吃。
后来,我们一起长大,在相同时期“上山下乡”,在相同时期招工返城。我进了钢铁厂,他进了制药厂,彼此有过来往,喝过几次酒,在相同时期结婚成家,娶妻生子。我当上了企业的管理干部,蝈蝈一直是一个锅炉工。蝈蝈在40多岁的时候,曾强奸一个不到十岁的幼女,被判了12年徒刑。刑未满就出狱了,据说他的岳父是个什么干部,有权有势,打通关系把他弄了出来。此后我又见到几次蝈蝈,他总是半开玩笑地对我说:“算命的给我说过,我的魂不在身上,就是那一次被吓掉的。我是活不长的,我死了,肯定要找你算账。”
我也总是半开玩笑地说:“算账有什么了不起?你活着的时候都不是我的对手,死了以后变成鬼,难道你就打得过我了吗?”
2004年12月,我从深圳回来,一个少年时期的朋友跑来告诉我:蝈蝈真的在大街上被汽车撞死了。那是一部载重卡车,开得并不快。正在横穿马路的蝈蝈突然站在路心里不走了,好像有谁挡住了他似的。由于距离太近,司机刹车不及,把他撞倒一边,又被另一辆汽车轧了一下,当即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