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弘道，勇者不避

长沮、桀溺耦而耕[1]。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2]。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3]？”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4]。”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5]？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6]，岂若从辟世之士哉？”麻而不辍[7]。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8]：“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微子第十八》

【简  注】

[1]长沮、桀溺：两位隐士，真实姓名和身世不详。耦（ǒu）而耕：两个人合力耕作。

[2]津：渡口。

[3]执舆：执辔（揽着缰绳），指驾车。本是子路的任务，因为子路下车去问渡口，暂时由孔子代替。舆：车厢。

[4]是知津矣：这个人知道渡口在哪里。言外之意是说，孔子周游列国，应该熟悉道路。

[5]谁以易之：与谁去改变它呢？以：与。易：改变、治理。

[6]而：同“尔”，你，指子路。辟：通“避”。

[7]麻（yōu）：播下种子后，用土覆盖上，再用耙将土弄平，使种子深入土里，鸟不能啄，这就叫“麻”。辍（chuò）：停止。

[8]怃（wǔ）然：失意的样子。

【意  译】

长沮、桀溺在一起耕作，孔子路过他们这里，让子路去寻问渡口在哪里。长沮问子路：“那位驾车子的是谁？”子路说：“是孔丘。”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说：“那他应该知道渡口的位置啊。”子路再去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你是鲁国孔丘的门徒吗？”子路说：“是的。”桀溺说：“普天之下到处都像滔滔洪水泛滥一样，混乱不堪，你们同谁去改变这种局面呢？而且你与其跟着躲避坏人的孔丘，还不如跟着躲避整个社会的我们啊。”说完，仍旧不停地耕作。子路回来后把情况报告给孔子。孔子怅然若失地说：“人是不能与飞禽走兽合群共处的，如果不同世上的人群打交道，我们又同谁去打交道呢？如果天下太平，我就不会从事改变它的工作了。”

【理  释】

大勇的担当，最重在弘道。上天决不直言天道，上天却借圣人的言论与君子的行为来表达、示范，所以普天之人，才会知道天意与天意所期待的作为。

天象一旦变化，天下必定大动；不然，也就无所谓天象。大动的原动力，则自君子弘道的勇毅。君子明道，道化天下，即济天下。君子无论穷达、贵贱，都会顺天承命，勇于弘扬大道。大道是宇宙的根本特性与规律，又在尘世体现为人道、人伦或“仁义礼智信”等等规范。

尘世之所以大治，唯因崇道、重德，人人有心法的约束，人人都无意侵害谁个，人人都在正常的生活轨道大显身手。尘世之所以大乱，唯因无道、失德，人人都无所顾忌，人人都一心攫取，人人都被迫进入畸形而汹涌的争斗漩涡。

治世弘道，人人皆可为，人人皆乐为。乱世弘道，却唯有大勇之君子，敢于担待。人多沉陷于功利、仇恨的泥沼，自然难听大道、难从大道，所以君子弘道，不啻被人嘲讽，更可能为人戕害。然而，君子不避，勇者不避。

【例  述】

屈原在被流放期间，也想遨游天下，实现理想。可是出发时，他忽然在晨曦中看见家乡。车夫也感到悲伤，连车马都驻足不前。他终于留下来，说“狐死必首丘”，决不离开祖国。屈原被流放长达20年，终年漂泊，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坚决不向佞臣小人妥协。他更在作品中上天入地、驰骋四方，表达追求理想的坚贞意志。

公元前278年，秦兵南下，攻破楚国郢都。5月5日这天，屈原在长沙附近的汨罗江畔徘徊，面对江水，心潮起伏不平。他大声吟诵《怀沙》诗章：“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然后，屈原怀抱一块石头，纵身跃进波涛，时年62岁。

人多以为屈原之死，是不愿屈从志节。其实，屈原选择一死，更在弘道。道有天道与人道，天道贯穿而下，人道必有忠于家国、忠于乡土、忠于心志的内涵。楚无屈原，则举国没有大勇、大忠之士的光照。世无屈原，则难知忠、勇的活泼泼写照。乱世少忠、勇之道，上天亟需屈原来弘扬。弘道，有以生来成全者；也有以死来成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