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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与一个星期五下午

已有 1570 次阅读2010-10-14 23:18 |个人分类:活出清醒|系统分类:杂谈分享到微信

中午小睡片刻,跟随三五成群的人影,恹恹的往办公室移动。六月的太阳没有遮拦,除开钢筋水泥与花草树木投下的阴影,到处都是白灿灿一片。进得电梯,从二楼到六楼都有人上下。我升腾一阵,正待出门,发现又回到一楼。门外的一群人都看着我笑,说我真是客气得很,上了七楼又下来接他们。

踏进办公室,年届七十的老教授正在准备茶杯与茶叶,实习来的小姑娘也已在电脑前忙碌。我刚坐稳,老教授突然高声发问:“中午有没有烧开水?”小姑娘低声回答:“上午还剩一瓶,我就没烧。”老教授说:“我曾经讲过的,中午要记得烧水。”我说:“现在只能去开水房去打一瓶。”老教授说:“大锅炉的水,哪有我们小茶壶烧的好喝。”

教授出门打水,顺手关门的声音很大,震得我腰间的手机一抖,也震出一声猫叫。我惊问:“哪里有猫?”小姑娘竖起一根指头轻嘘:“不要声张,你过来瞧。”我到她办公桌前,看见一个纸箱。她揭开盖子,果见一只小猫。小猫长不过五寸,浑身只剩下皮包骨头,更似一只老鼠。小姑娘说:“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我看它奄奄一息,便捡了回来。”我伸手去摸它,却不等靠拢,它早怒目圆睁,双爪紧缩,全身挣扎出一副亟待攻击的架势,喉咙也挤出含混不清的愤怒嘶吼。我大叫:“好厉害!”小姑娘说:“我喂它许多东西,它也照样凶巴巴对我。”我笑道:“这家伙颇不友善,看来它崇尚自由,宁愿饿死,也不愿被人圈养。”小姑娘说:“既如此,待会儿我将它放了。”

她刚盖好箱子,教授便提一壶水回来。小姑娘脸一红,跟着去忙她的。两个学生来找我,一个是文学社的老社长,一个是文学社的新社长。老社长说:“文学社经过选举,已确定阿军为社长,阿青为副社长。然而今日社团管理中心却宣布,阿青为社长,阿军为副社长。”阿军说:“我为干好文学社的工作,已辞去班长职务。现在竟然出现这种局面,实在难以接受。”老社长说:“社管中心的理由是,阿青在他们那里表现活跃,阿军却几乎不去他们那里。”阿军说:“社长主要应该和社员打成一片,常去社管中心干事,虽可博得他们欢心,却于文学无益。”老社长说:“当初选举途中,阿青自动退出,当然就只能让阿军当社长。现在她又半路杀出,真是莫名其妙。”阿军说:“据说社管中心的主任,是她表姐。”

我对老社长说:“你叫阿青与社管中心的主任都上来一趟。”老社长打过电话,而后对我说:“她们都在楼下,却要我与阿军下楼到学生处去。”阿军说:“她们和学生处的老师很熟悉,到那里没有我们说话的余地。”我对老社长说:“你再跟阿青打电话,说我叫她上来。”稍顷,阿青上来。我问:“你是不是很乐意当社长?”阿青说:“我连全院的学习部长都不当,为的就是搞文学。”我问:“那你当初为何中途退选?”阿青说:“我从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过选举。”我转望老社长,他两肩一耸,不置可否。我说:“都想当社长,也是好事。可叫文学社及社管中心的骨干前来,大家重选。”老社长说:“新社员马上就可以到。”阿青说:“老社员也不能不叫。”阿军说:“社管中心与此无关,不如不叫。”阿青说:“文学社归社管中心管,岂是无关?”我说:“有意见现在都可以提出来,一旦重新选定,谁都必须坦然接受。竞争只看两点:一是口头作文一篇,二是即兴演说文学社的管理方略。”阿军、阿青都说:“完全赞同。”

他们出去准备,老教授一支接一支抽烟,面无表情。我说:“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老教授说:“打扰谈不上,只是你瞎折腾,不可能有成效。”我说:“他们都有顾忌与芥蒂,我却没有,说不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他说:“我早说过,今天没有一个人是好人,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药。”我说:“你却不能不对自己有信心,我就是首先坚信自己的。”他说:“我也是他妈个王八蛋,最多算个屁。现在硬挺一具僵尸,只是等死而已。”我说:“你的许多论文、散文与诗歌,尚可结一个集,算作此生的一个总结或交代。”他说:“不过是多增加一堆垃圾,做它何益。”

老社长进来说:“人都到齐了。”我到他们聚集的会议室说:“既是到齐,可即刻开始。”阿青说:“还有两个在路上,不能不等。”阿军摸出手机说:“那我也再叫一个。”阿青、阿军连连催促,十多分钟后,三个人气喘吁吁赶进来。我对阿青说:“你先来。”阿青说:“为什么我先来?”我转对阿军说:“你是男人,先来无妨。”阿军用文言文口述一段文字,全场叫好。阿青出场到中间,走了一分钟,到位后只说:“我的是一首诗,标题叫《竞选》,正文只有一个词:如此。”阿军又出场,演说当社长后的所为,大约两分钟。阿青接着出场,娓娓而谈三十分钟,渐有泪水渗出。她尤其强调两点:父母有千万资产,但她并不看重;自己要作社长,只为使文学回归纯洁。众人投票,阿军十三票,阿青十篇。社管中心的主任坐到我右边来说:“按理,社长应由社管中心指定。”老社长立即坐到我左边来说:“文学社一大帮人,不能不由他们说了算。”我说:“结果已经定论,不必多说。”

回到办公室,小姑娘通过QQ对我说:“你走之后,老教授又对时政与人心大发感慨,看来他真的很绝望。”我说:“他与外界隔绝,与鲜活的信息及能量隔绝,更与自己真诚、善良的天性隔绝,当然愤懑。”她说:“我好可怜他。”我说:“其实今天的绝大多数人,都像那只猫。”她说:“你倒提醒我了,我得在下班之前将它放走。”我说:“赶快去吧。”她说:“却不知放走它,它将死在何处。”

小姑娘起身,小心翼翼捧起纸箱出门。但在开关门的时候,不慎碰到墙壁。小猫尖叫一声,老教授浑身一颤。小姑娘急慌慌跑远,老教授问我:“刚才是不是猫叫?”我说:“是的。”老教授说:“我说人已不人、鬼已不鬼,你还不信。这不?上班都玩猫了!”我说:“事出有因,待会儿我给你详说。”老教授说:“我就当没看见,有什么好说。”我说:“周末了,你打算做什么?”老教授说:“哪里也不去,没事就看看稿子。”我说:“看稿子是工作,不必和周末搅在一起。”老教授说:“我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帮助那些想评职称的人改稿子,不然还赖在这里干什么?”手机的信息音响起,我按开一看,原是小姑娘发的,她说:千万别对老教授说是猫。

我到窗前,凭栏远眺。北面是会稽山的余脉,连绵不断,然而山体多被挖石头的机器采空,到处都是裸露的伤口。南面是另一系山脉,植被很好,却有好几个公墓区,密密麻麻的坟墓确似馒头。我知道再往北一些,便是西施的故乡,然后就是东海。往西一些,则是杭州,有名动天下的西湖。

我说:“这天气忽冷忽热,委实怪异。”老教授说:“只看这天气,便知这世界早乱套了。”他看一看表,又说:“还有三分钟,我们准备下班。”我说:“那只猫是小姑娘中午拣的,看来养不活,现在只好放出去。”老教授说:“我也是一只弃猫,今天给人拣来废物利用,美其名曰‘退休返聘’,不知哪一天又被一脚踹出。”我说:“星期五真好,又可好好思考一些问题。”老教授说:“我只思考一件事:死后骨灰分成三份,分别撒在哪些地方。”

出一楼电梯,恰好碰见小姑娘回来。她说:“刚才看到你们文学社的正、副社长与社管中心的人,还在花园那边争执。”我呵呵一笑:“他们真是精力旺盛,激情满怀。”老教授说:“今天什么规则都算不了数,他们哪能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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