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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样的灵光

已有 1234 次阅读2010-5-24 01:15 |个人分类:活出清醒|系统分类:杂谈分享到微信

 

我本懵懵懂懂地沉浮,沉浮于环境泡制的强大漩涡之中。然而一抹抹灵光乍现,显然开启了玄妙得多的窗口。它虽来得突然,又转瞬即逝,我却被烙上深刻的印迹,不能不追问许多早被人们抛弃的命题。

我可能才三四岁,极是无知的年龄。但我在一个黄昏,挑一只小木桶预备去玩水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阵惊怕。因为我看见母亲了,她在东头的菜地浇水,不时抬头来看看我的所在。她是一直注意我的,她怕我一个失足,就跌进水田或池塘。好些和我同龄的伙伴,就在眨眼间溺水而亡。我心头涌动一股强大的暖流,我想我既然为人所关爱,当然也热爱她们。可是我的冷汗渗出来了,我才往四周的暮色略一打量,我便有了多重时空的预感。我不说我在这时分明地看见了,我是说我的奇思异想恰在这时联袂而来。我想倘若有好多个天地,每一个天地的境况与人事又大都差不多少,而我又能在这些天地之间自由往来,那么当我陡地跌进另一重时空,我虽照样见得那边的母亲,这边的母亲却再也见不得这边的我,那她伤痛欲绝的模样如何可以言表?我冷汗涔涔,好像我真就别入洞天,母亲虽然还在那边浇菜,母亲却不再是刚才的母亲;我虽还是刚才的我,我却对这时空的嬗变无知无觉。我不禁万分恐慌,我想一个突然失去儿子的母亲,还能怎样存活?

我朝母亲那边紧跟几步,我仔细揣摩她的身影与面庞,我想知道她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她。她对我一笑,笑容里满是怜爱与自足的意味。我悄悄对自己说,无论天地间还有哪样的奥妙,我都得对我眼前的她好。因为我唯一能够把握的,就只是眼前。

后来我听说,那时我瘦弱至极,几乎都快保不住性命。幸亏有人说了个大曲蒸蛋的法子,母亲就千方百计找来鸡蛋与我吃,我才逐渐强壮。后来我还听到庄周梦蝶的故事。教授们大都从他浪漫的情怀与玄虚的哲理去讲,最后归结说梦只是梦,想象只是想象。我暗自冷笑,我说我多年前就真切地体验了,天地未必就只是这一重天地,庄子也未必只是那时的庄子。换一句话说,庄子在这一个时空是人,在那一时空完全可能是蝶;我在这儿有个母亲,我在那儿未必就没有一个母亲。

 

我就梦见佛塔与飞翔。佛塔在虚无缥缈间,无比殊胜壮观。我也曾见过一些现实中的寺庙,但哪一座都不及梦中的宏伟精妙。当然还有更多的不同。比如现实中的僧人,最喜欢在佛像前挂个“有求必应”的幌子,放个“随喜功德“的箱子,还在远近兜售大量的香蜡与鞭炮。我看不出他们敬佛向佛的心,这心好像更多牵挂于生意,或是此日进账的多少。他们的所谓解签与解困,也多是迎合了人们最世俗不过的需求与心理,并没想要谈出些从善弃恶的至理。

我的梦却不同。梦中的佛塔就是佛塔,没有人间烟火的任何气息。我没看见一个僧人,我却被一种氛围濡染。我的杂念完全消失,身体立即变得纯净。我确信神佛世界的真实存在,我无限敬仰的心思里绝无求神问卦,以图消灾解难、多福多寿的成分。

后来我就能飞,在梦中,在山间田野,在蓝天白云之际。我的飞翔也非虚构,更不是人所定论的某种幻觉。虽然醒来之后我会说,我竟然在梦中飞起来。但我自知,那一种飞翔踏实之至,玄妙之至,完全可以视作一种现实不过的体验。那时身心都没有重量,更没有任何挂碍,好像这飞翔即是自身的本能,这空间本是用来飞翔的空间。

再读《西游记》或《江湖奇侠传》的时候,我并不付之一笑。我宁愿相信,倘若真没有神魔的存在,作者也虚构不出来。我以我梦中的佛塔与飞翔为佐证,后来我浏览人类浩如烟海的学说,都没能说清梦的根本。有时我也与人探讨。他们却多大笑,以为不值一谈,好像简单地接受一个固步自封的观念就是,何必去追根溯源?这观念就是,梦由大脑皮层的细胞引起,梦中的一切都是幻象,完全当不得真。

我不屑一顾,持续坚信同样客观实在的体验,其中包括梦的体验。于是他们关于飞翔的梦,成年后几乎不再出现。于是我关于飞翔的梦,从来都没有消失,而且还飞进大海的深处与遥远的天体。

 

祖父去世的这年,我正读小学。我们扶他到堂屋的椅子上,他不再有任何知觉,但气息还在。大人们都说,他就要去了,或者已经去了,只是还有最后一口阳气。我久久地注视,他沉进一种自如的静默里,没有苦痛,没有记忆,安宁得就像我梦中的佛塔。

我们在另一间屋子吃饭,突然我呛出一口。大家都说,慢点吃就是,慌忙什么。我说不是,我得去看看爷。大家都跟我去,祖父果然在这时走了,带走最后一丝气息,只留下一副躯壳。大家都没有太多的悲伤,都觉得他吃了一辈子苦,晚年又大多卧病在床,现在能走得如此顺当,也算是福份不浅。

当晚我独自入睡。床罩是卷起来的,我面向墙壁卧倒。稍后我醒过来,很自然地翻转身子,面朝外边。我一眼就看见祖父,他站在我面前,还是那身青灰的长衫。他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注视我。我却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脚,他悬浮在地面,静如止水。我惊喜莫名,原来他虽然走了,他却还回来看我;他虽然被人们称作死人,他却还活在另一重时空。我看他好一会儿,不禁想抱抱他。我坐起来,径直向他伸出双手。他却倏地消失,无影无踪。

我这才想起,芳姐早说过的,她经常看见屋头各样的人影,都穿了古时的服装。她惶恐不安,父母也惶恐不安。尽管他们找来许多装神弄鬼的人烧钱化纸念咒,都不见特别的效应。我曾经对她说,居然可以和更多的生命沟通,本是最好不过的幸事。不过我还是半信半疑,因为我并没有瞧见。现在祖父回来一趟,我才完全信了。

 

彩云在晚一些的时候出现。我们本来自幼熟识,但她在某一个傍晚,忽地牙关紧咬,不省人事。我大惊,以为她中暑了,赶忙掐她人中和虎口。但她并不醒来,呼吸也没有紊乱或减弱的迹象。待一家人都聚拢时,她便唱起歌来。她唱七言一句的歌,悠远而清晰。可她的嘴唇一动不动,歌声就像是从空气中自然而然飘来。她唱一家人的历史与未来,当然主要是我的历史与未来。我们似乎都不只是这一辈子的事,还有前生前世与后生后世的无穷变故。她的歌声嘎然而止,接着她便悠悠醒来。她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好像被人捆绑在半空挣扎。我问她是不是唱过什么歌,她却连连摇头,表示全然不知。

次日凌晨,她醒来得极早,她径直对我说起歌中的故事,并叫我一生一世都要注重一个“德”字。我大奇之下,必定要问个究竟。但她可以说的都说了,不可以说的坚决不说。后来她又托人问我三个问题,即人与环境、生活、传统的关系是什么。我用中学的课本知识作答,她却大笑不止,说一切都在命运,决非人所以为的主观努力可以创造奇迹。

我不能不怀疑,她真有些未卜先知的神通,且能看到许多别样的天地与人事。那么这背后的原因与机制呢?我急欲寻找,她却若即若离,只说至少需要大半生的悟会。

 

我不禁记起此前与水的故事。我第一次跌进深水,在二三岁时,当水早已漫过我的头顶,我却丝毫没有惧意。长大一些时我曾后怕,同时想知道那种无法呼吸、无法喊叫的水世界,为何构不成对我心胆的威胁。第二次是在水库,当藤蔓缠住我双脚,我在挣扎无望,只得一点点沉下去时,我先是扑哧一笑,心想这人生真奇妙呢,我竟要如此这般结果性命;而后我便为母亲与同窗担忧,担忧前者将会在水畔无休无止地哭泣,后者将会受到班主任的严厉训斥。我正准备心安理得地告别这人间,藤蔓却一下子松开,我便趁机逃脱。

现在又听见彩云口头的玄机,我只得把后天观念中的一切障碍破除,努力去打开思维更大的空间。尽管我还没有明白多少,我却并不相信教科书中的一般结论。我想我得珍视生命中的这一缕缕灵光,至少它们意味着另一个体系,说不定更比我们物质的体系完美,高级。如果我强行将它们否定,并不在我的意识深处掂量或重视,那么我是不是就作了某种后天力量的奴隶,一生里只能为些表面的观念而存活?

因此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放开心灵的每一窍,决不在人云亦云的氛围里封闭自我。

                                                                     2006-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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