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天大，地大，道大，人亦大。亦云：人是万物的灵长。人何以如此高贵？从不同的角度看，人是高层时空壮观殊胜的神碉，只不过因为某种使命或某种堕落而入凡尘；宇宙给人规定的道德、伦理、智慧标准，远远高于地球上的其它生物；人有机会修炼，其它任何生物都无可能，否则必遭天打雷劈；依照佛道神的教化去做，人就可能返归本来的天国；人是地球生命的核心，万物都因人而生，因人而存。如此等等，人便被烘托到非同寻常的位置，拥有体仁知耻的尊严、天佑神护的宠遇及返本归真的未来。

中国古圣先贤及平民大众的高贵，通过众多历史故事与个体细节，展现得庄严神圣，足令人叹为观止。炎黄居帝位而寻求、成就大道，遂有炎黄子孙绵延不绝的大脉；尧舜一心只在天下，从不把个人苦乐放在心头；老子彻知尘世的险恶与日益败坏的走势，故留《道德经》以归正人心；孔子不辞艰危周游列国，意在将“仁义礼智信”的做人标准润化到每一生命。换一个角度，多少良史为写一句真话，不惜将头颅轻抛；多少义士为兑现一句承诺，用漫漫一生去践行；多少百姓的一个善念，真真实实感动了上苍。虽然，华夏也不乏败类、残渣与逆流，但生命群体的整体辉煌与高贵，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可是今日，人多反其道而行。人们乐见垃圾，也乐得被垃圾包围，更乐于主动制造垃圾与同化垃圾，生命也就再无高贵可言，只如蝼蚁蠕虫一般，自生自灭而浑然不觉。

我曾和一群人登山，我们从貌似华丽的山麓城市出发，待到山顶往下看，城市只是一片巨大的垃圾场，人都似垃圾堆里扭动不已的蚯蚓，垃圾由怪兮兮的钢硅水泥造型、臭烘烘的铜锈铁锈气息及凶巴巴的你争我夺氛围构成，整个儿散发挥之不去、越积越浓、终成桎梏的黑气。在城市中心，人们正从政经、工商、建筑、教育及人性之外的动物性角度疯狂制造垃圾。在城市外围，许多工厂的污水源源不断，轰鸣昼夜不息，墨烟直冲霄汉。即使是稍远一些的乡村，庄稼也在大规模缩减，土地也在大幅度硬化，土木结构的特色民居也在一夜之间变成砖房。

作为个体的生命，人们也在所谓现代化大潮的推助下，不知不觉将自身全盘改变。改变的结果之一，即是我们身心的一切要素，几乎都被垃圾包裹或填充。譬如很多人的发型与衣服，不可以再从审美的角度打量，而须从审丑的角度揣摩，才能多少找到一点感觉。我们在口头、笔下的话语，不再需要斯文、精致、余音绕梁，只要破口大骂得过瘾，魔性大发得淋漓，无病呻吟得动听，即可自争鳌头。行为也以野蛮、霸道、粗俗与毫无顾忌为亮点，谁能更出格、更离谱与更惊世骇俗，也就更能哗众取宠，广受称道或热捧。许多人也喜欢阅读，阅读的对象却多与色情、暴力、凶杀及莫名刺激相关。许多人也喜欢写作，写作的目的却在发泄意气、暴露隐私、无端攻伐与肆意误导。娱乐已是渗透一切领域的主题，连对待恋爱、宗教与传统经典，也要把娱乐化或商业化放在首位。

总体而言，今日的中国人，其实已多不是中国人，除了还有中国国籍及华夏一族的黄色皮肤，中华神传儒释道文化的半点影子，也在他们身上找不到；当然也没变成西方人，除开混血儿，他们并不具备西方人的血统，而且只学得西方文化的糟粕，对其尊重上帝、信仰、民主、平等、宪政之类的真谛，一点也没得到；我们已是无民族之根、传统之根、道德之根、天性之根的浮萍，更没在物欲刺激、本能满足、尔虞我诈、谎言欺骗、暴力威慑的当前时代找到生命的着力点，因此只有“娱乐”，方能暂时性“放逐”或“拯救”自我。

更可怕的是，人们在娱乐化、垃圾化的整体潮流中，并不觉得空虚，反而觉得充实；并不觉得迷茫，反而觉得清醒；并不觉得荒谬绝伦，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大祸临头，反而觉得幸福平安。虽然，他们也会偶尔感觉迷茫、无助、焦灼与苦痛，但一切都会很快过去，因为一种本能向另一种本能转化，一种娱乐向另一种娱乐转化，一种刺激向另一种刺激转化，并不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更不需要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所以，他们大都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并用冷眼打量其它，多将与其观念、选择不符的人事视为异端、另类或神经质；或者用其霉暗无知的心理揣度，释迦、耶稣可能只是虚构的人物，老子、庄子也是被后世神化了的俗人，司马相如极有可能患过性病，岳飞、文天祥之忠显然是愚忠，“封建”社会本质上也是人吃人的社会，古往今来的通理只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何以至此？绝不如众多老、少“愤青”所言，源于中华五千传统文化的余毒。恰恰相反，正因为我们在几十年里已经与传统文化的精髓彻底隔绝，现在“复兴”的也不过只是一点点皮毛，完全丧失了其精神，我们才将正义良知抛弃，才为天地诸神所抛弃，才成为天不怕地不怕、“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的怪物。诚如“很张艺谋”的把戏，除开滥用人海战术、灯光刺激、黑色幽默、大红渲染、竭力歌功并强加些不伦不类的“中国元素”，根本体现不出、也表现不了中华仙风道骨、佛法浩荡、大儒辈出、汉唐气度及内圣外王的真正内涵。

另一方面，我们身处的环境，往往被假象与谎言包围，不时还被形形色色的威猛力量威慑，因此，如果我们尚有一些真性情，也不敢轻易说真话、做真事；尚有一些真思想，也不敢随便宣讲、自由表达；尚有一些真骨头，也不敢在刀枪箭戟面前赤膊上阵；尚有一些真道德，也不敢在鲍鱼之肆散发异香。我们为太多的禁忌、太多的压抑、太多的羁绊、太多的准绳、太多的口号扼制，久之，我们就不能不日渐麻木，日渐消沉，日渐失去棱角与锐气；继而转念一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及时行乐、放浪形骸，纵使作恶多端、败坏无余，也比不声不响的憋闷至死要强。

人生无论长短，都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洗礼”。只是它并非为了将我们心灵的尘垢清洗干净，而是一心一意要将我们真实鲜活的思想、敬天畏命的本份、从佛从道的大愿、且仁且义的风骨窒息，重塑为亦步亦趋、人云亦云、是非不清、正邪不明的僵尸。当我们“僵尸”到极点，心血也就枯竭，天下也就太平，治人者与受治者也就皆大欢喜。

我们已经并正在持续发生着这种变化，少数人能够有所警觉，多数人乐得其所，接受得不假思索，高兴得如沐三春，以为当一套既定模式套来，一切也就不用多想、不用多闻、不用多管，只要自身尚有享受生活、追逐名利、放纵情欲、苟延残喘的一点点可能，也就万事大吉。

但是，我们特别需要自问：如此这般下去，生命能否善终？善终不是指百事通达、功成名就、晚景幸福及无疾而终，而是指天性尚未泯灭，善恶尚能区分，神佛尚且看顾，未来尚有位置。这才是生命更大的指望与需求，远远超越“快乐当前”、“难得糊涂”的境界。否则，即使他名利双收、春风得意、飞扬跋扈一生，也不过只是垃圾、怪胎及牺牲品，毫无生命的高贵可言，更不会有美好未来可言。

拒绝垃圾的浸淫，决不参与炮制垃圾，坚决与垃圾的源头斩断关系，执意走一条净化、归正、升华自我的大路，渐次明道德、识人伦、知天象、通变化，即为当下生命最重要的选择。谁与垃圾为伍，谁必如垃圾一样被淘汰；谁与珠玉为伴，谁必被珠玉的辉光所熏染。今古皆然，而今尤为迫切与显著。

2008-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