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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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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她而言,我已消失三年。我想,都该看淡如烟的往事了,那就不必再玩失踪的把戏。我便大模大样地回到成都,并和许多熟悉的朋友联系。
我没料到,她竟在第一时间拨通我的手机。我问:“你还好吗?”她说:“你终于出现了。”而后就只剩下持续不断的抽泣。我说:“莫非你并不幸福?”她说:“你这是明知故问。”我说:“这时不太方便,不如改个日子联系?”她说:“不行,你必须和我保持通话的状态,直到我不愿意为止!”我说:“还是这么主观,看来你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她说:“没变化就没变化,反正我已守候三四年!”
时值2004年深冬的一个夜晚,我一边和姐弟同行,一边接听她轻重不匀的喘息,此外的沉默即如深远黑暗的天空。于是我知道,我们的故事并没有随风而逝,惯于善解问题的时间之神,至今也毫无作为。
时光倒回十年前,我第一次踏上讲台。面对众多成人教育的学生,我相信直到这一届毕业,我也认不出几副面孔。一年之后我结婚,婚姻顺了父母的意,我却被迫和热恋七年的女友分手。我再次踏上讲台时,心底的隐痛还很剧烈。偏偏前排的一个女生,居然埋头在桌沿下,只管一阵阵抽泣。我很恼怒,这是从不曾有过的。但我只是冷冷地扫视全班一眼,如入无人之境。谁知此后的每一堂课,她都是如此模样。我便闲闲地打听:“她是不是病了?”有人回答说:“当然是病了,不然哪会只在你的课堂哭!”我约略一惊,不禁记住那个叫做云凤的名字。
一个月后她突然来到我的住所,甩下一张便条就走。我展开一瞧,大意是她容忍不了这个庸俗的世道,她只有一死;又说因为我是她唯一信任的人,所以临走前告诉我一声。我先是大急,恐她真发生不测。随后却淡淡一笑,料她不过是虚张声势,以便引起我的注意而已。
果然,次日她依旧来上课,只是多出一种奇异的眼神,似乎暗示我,课后必须及时邀请她言谈。我们言谈半个下午,我才惊讶地发现,她所暗藏的一个精神世界,远比我预料的深沉,博大,几乎令我自惭。尤其是她纯粹的底色,以及破除一切而无所畏惧的气质,实实在在冲刷了一遍我尘封已久的灵魂。最后她说:“感谢你一席话,我已豁然开朗。”我说:“应该是我谢你才对,不然我也会滑向虚伪世故的深渊。”
这届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又前来敲门。她说她和父母才吵了架,只能到这里暂时歇歇。我面前放一把电子琴,我正自得其乐地乱弹一通。她问:“你很喜欢音乐?”我说:“五音不全,厮混而已。”她说:“不如我教你。”我说:“这不过是件儿童玩具。”她说:“我家就在近旁,我马上回去拿。”
她旋风般取来自己的电子琴,随即开始弹唱。她的神态、指法、旋律与歌声,不能不使我回到卓文君的时代。其时她对司马相如弹唱,我想也该大致如此。她著一身紫红色的衣裙,整体轻盈而端庄。我说:“如能拜你为师,必是幸事。”她说:“自小学就开始练习,唯手熟而已。”我问:“也能作曲么?”她说:“你不妨作一段词,我来试一试。”我立刻写下几句:走一程转折的路,寻寻觅觅找归宿;多少春花随流水,多少秋叶空踌躇。她略一沉思,随即开始弹唱。我不用仔细体察,已知她音乐的情境,正好切合了我心灵的情境。
几天后她又来,说是与我告别。我问:“你是要去远地上班?”她说:“后天要作一个大手术,因此有些话我必须先和你说清楚。”原来她小腹长了个硕大的瘤子,根据透视测定,居然超出四公斤。我说:“难怪你动不动就晕厥。”她说:“医生讲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我怕几天后再也见不着你,所以不想留下遗憾。”她先弹唱几曲,随后拿出她的一大叠诗稿,非要我从头看过,又立即逐一点评不可。我调动全部的能量与智慧,好不容易才在近三个小时里,应对过我生平遭逢的最大一个难关。我想我之所以能够应对,在于她的诗歌,过于高傲、孤独而激烈,又仿佛都是针对了我,我不知不觉之间,语言、思维与情感的潜力便被全部激活。
我正待送她走,她却凝视着问我:“你竟没有很重要的话和我说?”我说:“也许我有,但不是这个时候。”她说:“我也是。不过我还是想现在就听。”我说:“可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安心养病。”她说:“不过我已猜着你的意思了。”我说:“那么我也猜着你的意思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既然你知我知,我们就拉个勾,今后谁也不食言!”我大笑:“拉就拉,就算给你一剂最好的药。”
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额头不禁冒出一股冷汗。“我们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么?”我自问,“那又是什么内容呢?”似乎有一个破空而来的声音说:“那是爱情的宣言。”我大喜:“这不正是我所期待的么?”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说:“你是过来人,你哪里还有这种资格。”我依稀明白,那是我全家人的声音,它威严得没留任何余地。我顿时横下心来:我决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也不能给她捅破最后一层纸的任何机会。
大病初愈,她送给我两只海螺。她解释说:“拿一对儿同时听,你会听见琴瑟和鸣的歌声。”我说:“既已逢凶化吉,你就作一只快乐的百灵。”她问:“仅此而已?”我说:“我最大的祝福,莫过于此。”她神色一沉,折身便走。
夜深时分她掠过窗前说:“父母又吵架,我就替他们走。”我说:“那就进来坐坐。”她说:“我走我的,关你甚事。”我说:“你要去哪里?”她说:“往茫茫夜色里,作一个孤魂野鬼。”她一头跑开,青丝飘扬,如同一个绝望的叹号。我随即跟出,直至天色微明。她终于停住脚步:“我们形同路人,也值得你通宵守候?”我说:“只要你安全,我无所谓来去。”
她疾行回家,夜深时又从窗前掠过。我再次跟出,路上我们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谁也不说一句话。经过几个夜晚的折腾,她似乎乐此不彼。我却抗不住了,我在下一个夜晚,径直叫来她的父母,他们强行带了她回去。
几天里不再有甚动静,我在怅惘之余,不觉有些怀念那种彻夜的飘流。她的母亲却在一个黄昏跑来,说她坐到楼台的窗子边,随时都像要翻出去。我问:“又是因为家庭的纠纷?”她说:“肯定不是。她说只有你的话才听。”
我苦笑一声跟去。她倚窗而立,全身一袭白裙,容颜憔悴而酸楚。她说:“你到底来了?”我说:“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当然要来。”她拿出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你试试这身衣服,我送你的。”我说:“谢谢,我带回去就是。”她说:“不行,你现在就穿。”我说:“何必急这一时。”她说:“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你只有穿了,我才能安心去走。”我说:“你又要去哪里?”她说:“天国,无忧无虑无情无欲的世界。”我浑身一紧,仿佛早已看见一朵玉兰翩翩而下,最后却是玉殒香消。我将衣服一把掼在地上:“如果是这等说法,我坚决不穿。”她缓缓拾起,再次递到我面前:“既然我的追求已空,你就不能稍稍给点安慰?”我说:“除非你先收起可怕的念头。”她说:“那你总得说个理由。”我说:“就算是为了我们师生一场的缘份。”她说:“它远远不够。”我说:“那你究竟追求什么。”她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说:“我又不曾食言,你走什么极端?”她说:“此话当真?”我说:“千真万确。”她说:“空口无凭。”我说:“马上我就证明给你看。”
我伏案疾书,当即草就两封完全一致的书信。一封给她,一封给我的妻子。我说我无法再维持现有的婚姻,我必须让双方解脱开来,也必须消除另外一颗濒危心灵的死结。
我拿给她看,我说:“我已作出选择,只是还不能和更多的人提及。”她说:“我知道,我们先在心里收藏。”
某日她问我:“你最欣赏哪样的组合。”我说:“才子与佳人。”她说:“可是历史上这样的故事,后来都有了变故。”我说:“变故只是他们,我们却能创造永恒。”
我到重庆读硕士的时候,她则去了昆明。几天不见,我在偌大一个校园里,倍觉空落。她适时打电话来,说是正写一组诗歌,首首精绝。我说:“你别得意,我还不曾过目。”她说:“仅凭遥远的感觉,你就可以判断。”我沉默半晌,果然听见她诗的气息,清朗而炙热。我说:“不如也到这边来,咱们过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云凤过来,和我住进同一套房间。白天我去上课,她则写诗和做饭。晚间我们就一道去嘉陵江边,听水声,看渔火。回来时我说:“你睡床上,我睡沙发。”她说:“那又何必?这床特宽,足以同床共枕。”我一听之下,某种情愫骤然亢奋。我挨她躺下,慢慢抱紧她。我正待进一步动作,她却不紧不慢地说:“同床共枕而已,你必须留下足够的余地。”我说:“有佳人如斯,我把持不住。”她说:“我会把自己完全交给你,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我问:“将来又是什么时候?”她说:“是某一天,我们可以在大街上,手拉手坦然而行。”我心一颤,随即收束全部的欲望。我们继续贴紧在一起,我却感觉到出奇的宁静。
不久我为表达一种态度,它们居然对我采取非常举动。“这是十足的耻辱,”我愤怒地说,“却不知她会如何看待?”我万念俱灰的时刻,居然听见隔壁的歌声。那是曼妙的《梁祝》,我最喜欢听的。我想这是非之地,莫非也能遇到知音?我细听之下,不由得大惊,歌者正是她本人。我大叫:“云凤,真的是你?”她咯咯一笑:“当然!出乎意料么?”我说:“我被它们误会,却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说:“事情当然和我没有关系,不过既然你来了,我总可以主动找点麻烦。”我说:“这种环境,对你不啻是一种亵渎。”她说:“我用歌声与你陪伴,或是另一种极致的浪漫。”我说:“好呢,看来我此生以来的奇遇,莫过于这一回。”
我们一道大笑,一道高歌。她百灵一般的歌声,传遍一幢楼的每一个角落。其它人都乐得倾听,喝彩,手舞足蹈。有人从天花板跑来,恶狠狠地大吼:“唱什么唱,要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云凤把头一扬:“我就是要唱,你又待怎样?”其它人都一齐呐喊:“就是要唱,我们全体支持,否则我们不做盒子!”来人灰溜溜离去,再也不鬼鬼祟祟滑过来。
我们一同走出大门,我说:“经此一难,我们已无所畏惧。”她说:“至少我是这样。”我说:“那一切也就顺畅。”她说:“可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稍后我才知道,我的家人赔过一笔款,她的父亲也赔过一笔。她悄悄和我说:“他们恼怒得很,尤其因为这钱。”我说:“不碍事,我将这钱还他就成。”我另寻一个借口,轻易就取得我们全家的信任。然而一个不慎,他们居然发现我拿钱去填补窟窿的秘密。我说:“她难能可贵,我就当还她一个人情。”他们说:“可是也许没有她的胡乱搅和,你本不至于今日。”
我即刻感觉到一种空前的压力,正从全方位、立体性地袭来。最先是我的妻子,当我把给云凤的第一封信,同时也给她时,她只是约略扫视一眼,即便撕得粉碎。我说:“我们需要理性地探讨这个问题,我们总不能这样不死不活地过。”她说:“只要是谈离婚,我这里就没有任何可能。”我问:“这是为什么?”她说:“我们家族的历史上,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做,也没人会接受我这样做。”我说:“可是如今与以往不同,这事儿只是我们自己的事。”她说:“那你先和你的家人试试,而后我倒可以和我的父亲母亲说。”
当时她刚刚有了身孕。我尝试着和父亲说:“我看这孩子,我们先可以不要。”父亲说:“你妈早等着抱孙子,她可是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我说:“万一将来我和她离婚,那孩子岂不受罪?”父亲啪地给我一个耳光,又霹雳一般大叫:“你给老子敢!”我一个激灵,赶紧说,“那是,那是,”跟着就战战兢兢逃走。
我又试着和姐弟们说,他们也劝我趁早死了这个心,他们说只要父母这关过不去,他们也就坚决不依。我想起最初的一幕。最初芳姐收拾我的房间,突然发现一张我与她的合影。他们当即如临大敌,齐刷刷聚了要我前去说话。我胆胆突突解释为毕业照,他们却众口一词将我严重警告,说我只要胆敢在这个问题上犯错,他们谁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在父母兄妹的层层呵护下,我的儿子呱呱坠地。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来我便没有任何余地。我却偶尔还是要和妻商议,说我们的这种凑和,实在是不幸福。她只是哭,并不谈出个甲乙丙丁。我一旦面临眼泪,立即就慌了手脚。我急忙安慰她说:“只要你不愿意,我必不强人所难。”
我却无法和云凤交待,只是一次次嘱她耐心守候。云凤说:“其实你一点也不用着急,我们的事未必成功,我们却可以分享知音一般的情义。”我想这样也对,我们之间又不曾越过雷池,我就当她是红颜知己。我出入各种场合,尤其是在文朋诗友的交际圈子,都由她伴随左右。他们都说:“你们才是匹配的一对。”我说:“我是有家的人,她只是我的学生。”他们大笑:“你当我们是白痴?现在都什么年代,你还想做柏拉图。”我说起重庆同居许多日子,却毫无瓜葛的故事,他们愈益不信。流言却多起来,说哪样的都有。我问她:“你还抵不抵挡得住?”她说:“无所谓的,我就算统统默认,他们又待如何?”
我觉得事不宜迟,便反复和家里人说。父母情急之下,硬梆梆抛出一句:“只要孙子还留在我们这里,谁管你离不离婚!”姐弟则不冷不热地立下一个毒誓:“如果她迟早并不露出丑陋的嘴脸,我们就折寿十年。”我听得毛骨悚然,却也信心百倍:好歹是他们让了一步。我再次和妻探讨,终于达成口头协议:她考起研究生的某日,即是我们离婚之时。
我千方百计助她考研,谁知她并不顺利。连考三年,都无果而终。我开始怀疑,究竟是她学习不当,还是有意如此?我却没法明说,只好强行忍受某种内在的焦灼。我和云凤谈起这个协议,她却并不热烈,似乎更有一种深远的忧郁。我说:“这等重大的突破,可喜可贺呢。”她说:“也许我们本不宜有更多的期待。”我问:“为什么?”她说:“自古才子佳人,从相识、相知到结局,无不以悲剧告终。”我说:“我们却可以创造崭新的生活。”她说:“何必太在乎呢?有些东西是宿命,人力无济于事。”
我不信她的话,我始终期待某一天,我们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堂正正的拉手。我想我的梦很切实,又很浪漫,上苍没有理由不给以成全。“即使整个社会都与我为敌,我也要抗争到底。”我对自己斩钉截铁的说。
我回老家巴中一趟,那边须待一周。我才待到三天,却听我姐打电话来说:“她居然干出如此不耻之事,你还有什么话说。”我问:“到底是什么事?”她说:“你先别问,回来我们再慢慢和你说。”我急忙问云凤,她却恬然一笑:“让他们大惊小怪就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说:“是不是已经造成什么后果?”她说:“随他们怎么想,我顺其自然。”
我风风火火赶回成都,此前云凤已在我们的家庭企业工作。我远远望她一眼,她飘逸、从容如故,我悬起的心立时放下。我姐他们却早已迎出,迅速将我请进办公室,随后跟进云凤及其父亲。我姐径直对她的父亲说:“你立即将她领回,我们容不下这样的货色。”他们接着控述一件事情,原来她偷窃同室出纳的五百元钱,还在对方的钱包里留下一首打油诗。稍后对方报案,派出所经过一番调查,说是果然系她所为。我姐声色俱厉:“似这等贼女,走到哪里都是祸患,你们作为家里人,也不能不小心。”她的父亲嗫嚅着说:“既有这样的事,我们也说不了什么,只有将她带走。”我瞧瞧云凤的举止与神色,竟是自在坦荡得很,毫无羞愧之色。我说:“这其中必有原因,总得听见她自己说说。”云凤轻轻一笑:“本来就是事实,我走了就是。”我姐她们跟着警告:“如果你再找林萧,我们决不饶你。”云凤说:“谁说要找他了,我才不会自作多情。”
此后我和她联系,她却并不解释什么,也无意和我见一回。她的事又在很大范围传开,谁都表现得惊诧莫名。家人们更是将我提防得紧,真正达到了全程监控的程度。我无处寻找答案,也无处突破另外的口子,只得偃旗息鼓。
三个月后她突然打电话来说:“我就要结婚,你得祝福我。”我大惊:“却是和谁?”她呵呵直乐:“随便在大街碰着一个,也就成了。”我说:“你得想想一时冲动的严重后果。”她说:“我现在还来不及想这些事情。”
她的丈夫显然听说过我们的往事,便在一段时间里接二连三打电话给我,说是要我赔一笔钱,否则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分明地感觉到,他不过是个流氓无赖而已,因此她全部的天才潜力,显然就要断送在一个混蛋身上。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和她最后的一面,是在公共汽车上。我先上车,在下一站看见她也上来。我热血沸腾,正想招呼一声,但一想到有个男人或许正拿了刀子等我,我便不寒而栗。我假睡过去,直到她在另一站匆匆下车。
不久妻子真就考上研究生。她问我:“当初的协议还执不执行?”我说:“不执行也罢,我们就一起过日子。”我送她去重庆读书之后,也便沉寂到另一座城市,一呆就是三年。我想只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才能将一桩痛楚的心事埋葬。
谁知三年后我一回到成都,便接到她如泣如诉的电话。稍后我们在一个公园见面,她美丽如昔,雍容如昔。我说:“不妨谈谈当初的理由。”她说:“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呢?”我说:“如果不能听你明白地说,我永远都想不通。”她说:“其实你完全可以猜到。”我说:“我已设计过千百种原因,最后都否定了。”她说:“可是这次,保准你一猜就中。”
她建议我们各自写在手心,然后对照。我猛然想起那个夜晚,我依旧和她躺在一处的时候,她全身突然抽搐起来。我问:“是不是旧病复发?”她说:“正是。”我问:“需要吃什么药,我马上去买。”她说:“我这里有。但一点也不管用。”我大致听她母亲说过,她这病只有结婚之后,才会自然地消除,否则必定按期发作。她显然痛不欲生,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在发生剧烈的爆炸。我问她:“你母亲所言,是不是事实?”她咬一咬牙说:“是。”我说:“不如我们今夜就结婚。”她说:“绝不可以的,我一定要等到那一天。”我说:“可我又决不愿意看见你痛苦如此。”她一阵阵晕倒过去,又一次次痛醒过来。我抱紧她,只想和她融为一体之后,终能为她分担一点点压力。天明时分,她已平静地睡去。我恍惚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只要她从此免除这一类病痛。
我在手心写上两个字,却是“乃”与“子”,它们上下交错一些,但又似松散的一体。我和她对照,居然完全一致。我说:“即使是这等事,如果你直接和我说,我也能善解。”她说:“一则是我根本就说不出口,二则是你微妙而复杂的生存处境,原本没有更多腾挪的空间。”我问:“因此你就走了极端?”她说:“是的。有谁行窃之后,还留真名实姓的呢?”我说:“你却为此而酿下恶果。”她说:“是的,我和一个庸俗之徒同枕,实是天底下最不幸的选择。”我说:“目前还有没有弥补的途径?”她说:“我一直等着你出现,我随时都可以和他分开。”
我一时无语。在我第二次遭遇变故时,妻子的父亲立即对她咆哮:“马上离婚,我们决不能容忍他作女婿。”她说:“这是我的事,我从来都不会落井下石。”我从此记住这话,我想她能做到的,我也必定能够做到。不料就在这三年里,她读研正读到中期的时候,她居然因为一个整体事件的牵涉,紧步我的后尘。此时云凤已远,我唯独能够做的,就是给她多方面的照应。我递给她的话是:“只要有我,天塌下来也无所谓。”
云凤见我沉默许久,即又掉转话题:“刚才我那句话,只是说说而已。”我说:“你的处境并不比她好,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她说:“如果哪天我想聊聊,而你却能呼应,已是我最大不过的奢求。”
我们很快分手。我再次目送她的背影,已是模糊不清。“她是真实存在过的吗?”我问自己。良久我回答说,她本不曾有过,她不过是个虚无的女子,只能在幻梦里出现的,如何可以实实在在把握。
20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