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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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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小峰的最后一面是在八年前的糖酒市场。我带了极为复杂的心思去看她,她却只是对我说:“原来是老同学来了。”而后除了寒暄,并无别的言语。
此前的一幕近在咫尺,时间不超过一年,地点不超过十公里。那是在我任教的中学,我狭小的寝室里,她要回写给我的一摞书信,还有很多照片。她当着我的面一张张撕了,碎纸片满屋翻飞,她却没有一滴眼泪。
其实我并不想让她走,但我别无选择。一则是我母亲不同意,二则是我无法在成都为她寻找一个工作,三则是小史还在那边等待一个结果。当我最初和母亲说起她时,母亲就坚决不答应。母亲的理由很充分。譬如她和我同姓,乡村的人们决不认同这种组合。譬如她并没上过大学,自然很难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就是她曾到广东打工,天知道她会在两年里做些什么。我以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完全相信她,她也完全相信我。那么我唯一需要取信于母亲的,只是为她在我身边谋一个事做。可是偌大一个城市,尽管我踏破铁蹄,却终没能赢得一次机会。也许是我初来乍到,也许是天意如此,总之她呆过两三个月,不能不打道回府,回到我们偏远的老家。
那边还有一个小史等我。我在阴差阳错的背景里认识她,二话没说就开始谈婚论嫁。我在大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带她回家,父母竟满心欢喜。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心都在小峰那边。稍后我对她提及小峰,她却有些不依不饶,她说我不能不对她负责。我说是的,我这就送小峰回去,然后我们结婚。
可是五个月前的若干年里,我决定结婚的对象,从来都是小峰。我一直坚信,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一定非我不嫁,我一定非她不娶。我们从情感表白的那一天起,我就敲定结婚的时日与场所。那该是在我毕业之后不久,我重回原来所在的中学,她重回家人所在的小镇。我在中学作教师,她在小镇经营一家店铺,那么我们的平常日子,也该是惬意不过的。我从没怀疑我的设计,我想它是确定不移的,无论怎样的力量都不可能逆转。
谁知某个环节突然中断。我在毕业前的三个月里,我给她接连写过八封信,却都石沉大海。先前却是每周来往一封的,还有汇款与照片,都有雷打不动的规律。但她在将近一百天的时日里,音讯全无。我为她假设许多理由,最终却只能相信一条,她必是有意抛弃我了,所以才以冷处理的方式对待。以前她也曾在信中提及,那边有个热烈追求她的男子,她们彼此的好感与日俱增。我便在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中说,如果十日内它还带不回任何讯息,我们就不必再有任何关联。
十日后一切如故,我即瘫软在床,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室友闻知我的原故,不仅哈哈大笑,说英语系还有人待字闺中,不妨就给你介绍介绍。我说好的,无论她是谁个,我都与她结婚。就这样我与小史认识,而且照面的第二次就说要娶她。我也不准备回老家,那边已是伤心地,我何必还去自讨没趣呢?我决计往成都去,和小史一道,也算是与往事告别。
报到后我刚送小史离开,小峰的母亲便风尘仆仆而来。她说你立即到我们家一趟,她已经痛苦得不行。我说她早就不理我的,我也不想见她。她说也许不是这么一回事情,你见见她再说。
我跟到她们家,小峰正卧病在床,比起当初我的状况,她才真正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我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说她在那边大病一场,出院后才收到我的八封信。她即刻往我这边赶,却又在校门口转身,径直回到家里。我说你咋不见我一面呢?她说长途跋涉一路,她不想让我瞧见她憔悴的容颜。我便和她提起小史的事,我说我们已经晚了,我们给命运捉弄一回,已经回天无术。她没有一句言辞,她的脸色却立时大变,似有天地间最大的撞击,正好撞碎她所有的心窍。我不忍目睹,便悄悄跨出她家后门,走上小河边的幽径。
我记起两年前在这条幽径,我们是走过好几回的。那时她患鼻炎,她却天天陪我到对面山头采蘑菇。回来时我们去看电影,她突然挽了我的手臂,我才觉得自己太小器,居然不如一个清纯的女子自在。我的思绪被她母亲打断了,她说你还是再想想,你总得让她活下来。我说我和小史的事已经定弦,我无法出尔反尔。她说你和她认识不过三月,你和小峰却有六年的历史,何况她当时去广东,只是为你去逃婚的。这我知道,她在和我急匆匆一面之后,即刻去了南方,我连送行的机会也不得。当时她母亲要她嫁给一名军官,她不得不仓皇逃离。
我回到床榻前和她说,我们还是走到一起罢,看来谁也不能拆散我们。她立刻能够坐起来,她半躺在我的怀抱里,全身一阵接一阵颤抖。我分明地感觉到了,这是一股澎湃不竭的热浪,在几年前我就自行体验过了,它代表了心心相印的无比默契。我说你等一等,我一到成都,我就和小史了结,同时为你寻找一个活计。我这样说,也便这样去做。当然我并没和小史直接讲,我想一旦这边的事情落到实处,再和她挑明不迟。
我是在进入高校后的第一个寒假,决定向小峰表白。我本无意在小城停留,但我手头有一个她的号码,我就禁不住拨了。高中毕业后她在县城的一家公司上班,我们通过一两回信。信中的内容很平淡,不过是各自谈点近况,谁都没有深入。这时我禁不住拨通电话,因为我已厌倦大学校园的女子,她们无病呻吟,自以为是,根本取悦不了我乡村的视野。我便想见小峰。她带我们去爬山,次日送给我一双鞋。我清楚她从后边瞧见,我的鞋破得已经不能再破,袜子也露出几个窟窿。上车前我对她说,我一回学校,我就给你写信。我以最快的速度写成一封,我说我一直喜欢你的,只到今日才向你表白,你可要立即回复。她的来信也快,她说如果有缘,她就随缘。
早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起,我就有过这种朦胧的憧憬。那天我才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桌子的主人是个著红衣的女子,既有遗世独立的风姿,又有融化一切的从容。我当即寻思,倘能和她同桌,必是一件快事。她果然来了。我身旁的男生老想和他的同乡挨着,他们反复交换位置,最后她竟交换到我这里。我尚有些矜持,她却主动问起一些习题。尔后我们叙谈,只要没有课上,我们就频频叙谈。
自她知道我从四十里开外的乡下来,考上中专没被录取,来读普高却又交了高价之后,她就不再轻易和我闲聊。她说你非考学不可,你不像我们,只是为了一张文凭。晚上大多停电,我们只能用煤灯照明。灯盏与油都由她提供,她虽闲闲地坐,她却一定要我埋头苦读。我说明天要来气功师办班,你是不是也想学学。她说我替你报名,你只管参加就是。我说这个暑假我想去陕西的森林,你有什么建议。她说我完全支持,盘缠就从我这里拿取。我说学习资料太紧缺,恐怕达不到重点中学的标准。她说不碍事儿,无论是借还是买,我都有办法保证。
我在高中过第一个生日,适逢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我顶着风雨独自走出校门。我却在街道的拐角处遇见她,她顺手递给我一包东西。我回到寝室打开来,原是许多糖果,各种颜色的都有。我数其中的红、绿两种,数目竟与我出生的月日对应。我心头一热,暗想她一定是喜欢我的,我岂能无动于衷?我准备瞅个时机向她表白,她却若无其事一般,依旧只是盯紧我的功课。我的好友参军去了,我悄悄溜出去陪他一天。次日她佯装来借报纸,暗中却留给我一张字条。她说你还想不想上大学,这学校从来都没实现零的突破,你不能不争分夺秒。
我早知无望,也想去参军。父亲来接我回去,我也收拾好行李随他走出校门。但我在最后一刻停住,我说我还是留下的好。父亲没搞懂我的原故,只是长叹一声,自个儿回去。我冲回教室,我料她必定在窗后望我。她在得知我想离开时,曾说去留都由你做主,只是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要负了一腔意气与抱负。
我继续苦读,在一所了无生气的学校。虽然我一直名列前茅,但我并无升学的信心。我对她的某种情愫却越来越浓郁,我想我考不上大学,我却可以娶她。我一直伺机向她言说,我再次看她的眼色与神情,都与以前判若两人。她却不常来学校,同时有意错开和我搭话的所有机会。除开资料与其它物什的持续供给,她和我似乎已是两个世界的生命。我尤为不平的是,我们全班去看电影,她却有意和另一人并肩而坐。那天是三月二十一,太阳经过赤道的日子。我断然写给她一首诗,其中两句说:赤道赫赫分界线,天然三月二十一。我将许久以来的一厢情愿化作一种动力,全力以赴只管读书。她偶尔才到学校来一回,来时也总和他出双入对。我每受一次刺激,我读书的劲头就增添几分。
高考后我去查看分数,她却在半路接住我说,你考上重点线,我向你表示祝贺。我冷哼一声,掉头只往学校走。稍后我却听她的朋友说,她本没和谁个恋爱,她是做戏给我看的,她不想我在学习最关紧要的时刻,别生许多杂乱的心绪。我转念一想,三年来她至细至微的照应,显然是出于一种更大的情怀,我岂能平白无故去误解?我很想立即找到她说,我是喜欢你的,我现在总可以说了。但我一记起母亲,以及进入高校后的种种预期,我的热情便冷却下来。我只是淡淡地对她表示谢意,而后由她步行送我一段路程。临别时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身处这偏僻的小镇,并不容许她有更多的想法。我默默地去了,我知道她伫立于一座峰头,正久久注视我的背影。我也不时回望,但我并没跑回去和她拥抱,虽然我很久以来都想这么做。
但我厌倦高校的女子了,所以半年后的假日,我用一封信表达我的情思。再过两年,她却三个月里没有回音,我便和小史认识。小史最终作了我的妻子,她则飘流许多年,才在另一座城市找到归宿。我想她一定比我幸福。她属纯真,纯善,又开朗大方的那种,无论谁个娶到她,都是谁的福气。我却不同,我竟处处都显得卑琐,尤其在内心深处,居然总有更多的私心与小计。我一向计较我不如意的婚姻,其实如果我能像她那般善解人意,我又如何不能维系好一个家庭?我在屡经磨难之后,越发意识到她的不同寻常。她既然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她可能本来就是为了启迪我的善性,以便我在此后的历程,决不为泥沙俱下的浊流淹没。
2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