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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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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家庭大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托尔斯泰如是说。
我假借过来:高兴的状态大都一样,伤心的理由各有不同。
这理由千奇百怪,总结起来却只有三种,分别与名利、情感、身体相关。我本来要说,你可以从它们的一切束缚中跳出来,一旦跳出来就无所谓苦痛,无所谓欢悦。但你目前的状态与境界,尚不容你如此洒脱与超然。你还得深受其苦,饱受其累。所以我说,欲得跳脱,先得学会伤悲,学会哭泣,学会愤怒。
林肯即是易怒的典范,却也是制怒的典范。
当美国陆军部长斯坦顿来到林肯的办公室,气呼呼地告诉林肯,一位少将用侮辱的话指责他,而其所言并非事实,林肯并没有安慰他,而是建议他写一封尖刻的信回敬那家伙。“必要的话,你可以狠狠地骂他一顿,”林肯说。斯坦顿立即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然后拿给林肯看。“对了,就这样,真写绝了,”林肯高声叫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好好教训他一顿,斯坦顿!”
当斯坦顿把信折好装进信封里,林肯叫住他:“你想干什么?”斯坦顿有些摸不着头脑:“寄出去呀。”林肯大声说:“这些信不能发,赶快把它扔到炉子里。凡是生气时写的信,我都是这么处理的。这封信写得好,写的时候你已经消了气,那么就把它烧掉。如果还没有完全消气,那就接着写第二封。”
斯坦顿突然明白,林肯的宽容、大度及与人为善,并非意味着他不伤悲、不愤怒,而是先悲怒了,再将其抑制与转化。
痛痛快快哭一回,为值得一哭的事情,当是人生必不可少的课题。
我懂得这哭的意义,原是姑父的恩赐。姑父在我祖母的葬礼上,泪如雨下,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个阴沉的上午,在青山的一角,祖母的红棺停在坟坑内,我们都跪在棺木前,听姑父念祭文。姑父从第一句“时维公元……”开始,眼泪即扑簌簌掉个不停,而且愈来愈多。那是真正的老泪纵横,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再湿透他的几页白纸,而后打湿三尺见方的泥土。尤其是他悲怆的语调,极沉,极长,极厚。我可以明确地感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微风也止息了羽翼,连浮云都密匝匝遮蔽了太阳。
我沉浸在这种语调里,一下子悟得死亡之于人生的意味。死亡意味着阴阳两隔,意味着流逝而不复返,意味着再亲再爱之人也必须从此断尽缘分。祭文写得很长,我们也就跪得很久。我没有挪动一下膝盖,显然肉体的疼痛已为另一种力量替代。这力量是伤痛的力量,是眼泪的力量。它在释放满腹悲伤的同时,也将绝望与失望的郁气释放。我听出泪了,我却并不想追随死者而去,想的只是如何善待生命与未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轻弹泪,自是阳刚表现的一种。可是如果终生不得泪流,终生不得柔肠,终生不得大悲,却是极不正常的状态。
或说女人都是水做的。估计其依据之一,即是女人天生好哭,大事小事都可能肝肠寸断。
我是否哭过,自是不言而喻。将来我还会不会哭,亦非不得而知。我知道哭有很多种:一是假哭,为着应付某种场景,为着猎取某种利益,他本不想哭,本不该哭,他却做作出有板有眼的哭态;二是轻哭,哭的事情无足轻重,哭的程度不痛不痒,哭的场合不伦不类;三是痛哭,哭声震天,哀情动地,不哭不足以抒胸臆,不哭不足以动乾坤,不哭不足以奋余劲;四是痴哭,哭得死去活来,哭得自拔不能,以至哀极生病,痛绝而殁。
显然,第一种哭,是小人之哭,非君子之哭;第二种哭,是小女子之哭,非大丈夫之哭;第四种哭,是短命人之哭,非大智者所哭。唯有第三种,才是我所提倡的哭,才是承前启后的哭,才是动英雄悲、惊神鬼意的哭,才是强健、透彻、豁达的哭。
至于因何而哭,计较也可,不计较也可。反正你一旦有过这一番哭,首先,你的肺活量必定要大起来,此后你吐纳的容量与速度,都要扩展许多。其次,你动了大悲,必得大善与大忍。悲动于心,情动于中,它所催促而来的其他情愫,只能与真诚、善良及柔韧相关。最后,你摆脱了悲气的濡染,再看前景与途径,一切也便明了,简洁。
只有痛痛快快哭一回,男人才似真男人,女人才似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