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自己身上的专制主义影响

                                杜  光

    2月11日参加北京大学的老校友春节联谊会时，有一位校友对我说：有些人平时宣传自由民主，以争取自由民主为己任，但有了一点社会影响，听到一些赞扬，就狂妄自大起来，立山头，树大旗，拉帮结伙，排斥异己，遇事霸道，出言不逊，容不得不同意见。她对这种现象很不理解，也很失望。如果争取自由民主的人都这样，中国还有什么希望呢?

    这位校友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重要问题：为什么争取自由民主的人士，在待人处事的时候会采取专制主义的态度？

    我国是一个有着悠久文明的古国，在几千年灿烂辉煌的文明史里，既有值得自豪的优秀文化和优良传统，也有应该加以筛选清洗的糟粕，包括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专制主义。专制主义曾经给我们的祖国带来统一、繁荣和文明，同时也日益严重地束缚了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并且给中华儿女留下了深厚的专制积淀。人们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浸染于其中的，从家庭到社会，无不充溢着良莠并存的文化传统的气息，耳闻目睹，心领神会，可以说是每一个细胞都积累着文化传统所给予的影响，既蕴藏着人生的宝贵哲理，也饱含着专制主义的元素。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学而优则仕”，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等等，都在无形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和行动。加上六十年来的党化教育，包括政治思想课程和政治运动，从另一个角度向人们灌输着苏联模式的新专制主义。由于它有着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组织性纪律性、民主集中制等似是而非的装饰，往往被人们作为真理来接受，而且被奉为社会主流的意识形态和行为准则。

    一方面是专制主义的深厚积淀，另一方面是民主主义的强烈影响，这个历史背景使近代中国充满了专制主义和民主主义的矛盾与斗争。整个社会如此，作为个人的广大民众、包括知识阶层的先进分子，也莫不如此。所有在中华大地上生息成长的生民，从思想表层到心灵深处，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专制主义和民主主义的影响，而且都自觉不自觉地经历着这两种相互矛盾的意识形态的此消彼长、此长彼消的变化过程。在立志为争取自由民主而斗争的知识分子身上，这个特征往往表现得特别明显，特别突出。

    在思想观念上，许多自由派民主派的朋友往往以自由主义者、民主主义者自诩，却忽视了自己也曾经受到专制主义的深刻影响。这个潜伏在心灵深处的思想大敌，随时随地在伺机而动，一旦有了适当的条件，它就会乘虚而入。人们往往在不知不觉之间受了它的支配，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专制主义而不自知。

    这种现象不论对争取自由民主的事业，还是对自由派民主派人士个人，都有着极大的危害性。任何一位从事民主运动的朋友，都有必要高度注意这个问题。

    自由的特征（民主则是自由在政治领域的表现），按照古典自由主义者的论述，一，它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自然权利，；二是要符合于理性的原则；三是以不损害他人的自由为前提，也就是尊重他人的自由；四是自由的范围，由法律规范之。我认为，这四条应该成为自由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的行为准则。有些朋友喜欢引用胡适的话“宽容比自由更重要”，我也很赞赏这句名言。其实宽容是自由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因为宽容首先是理性的选择，同时也是对每个人的自由权利的尊重。所以，宽容应该成为自由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最基本的品德。有些朋友虽然宣传自由民主，积极参加争民主反专制的实际行动，但同时却又在言行上表现出倨傲自大，党同伐异，缺乏宽容，这就违背了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的基本精神。这不但将毁坏个人的信誉，而且会影响人们对自由民主的理解和接受，损害民主自由的事业。我在前几年就曾听说有人这样评论某些民运朋友：“不要看这些人现在批共产党批得这么厉害，如果让他们上台，说不定比共产党还要共产党。”这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但确实是一个严重的警告。

    所以，致力于自由民主事业的朋友，一方面固然要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诸领域反对专制主义，争取自由民主；另一方面，也要在思想上看到自己的专制主义病灶，承认自己头脑里的专制主义原罪，时刻注意警惕。在投身于民主运动的整个过程里，所言所行，都应本着自由主义民主主义的基本精神，对人宽容，对己谦抑，谨遵法律，尊重每一个人的自由民主权利，遇事作出符合于理性的选择。特别是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一定的社会影响之后，更要警惕自己身上潜藏的专制主义活跃起来，不要成为它的俘虏。

    从近现代的历史和我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最容易诱发专制主义的主要是权和势。许多大大小小的人物，一旦有了一定的权力或势力，就很容易被权或势所腐蚀。因为权和势往往是既得利益的的来源，同时也是滋生专制主义的沃土；专制主义是保护既得利益的最有效的武器。试看一些落后国家的领袖人物，在他们从事民族解放和民主运动的时候，他们的口号和理论都比较符合于社会实际，同人民的要求与呼声也比较一致。而一旦取得政权，高踞权力的顶峰，成为民众顶礼膜拜的对象，既贵且富之后，他们的言行就往往转而为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巩固自己的统治权力而发，同人民的利益渐行渐远。一个领袖人物如此，一个小群体的带头人如果缺乏警惕的话，也有可能如此，只是具体而微，规模和范围不同罢了。

    前几天我在腾讯微博上就这个问题写了二百多字的感想。有许多朋友在跟帖里提出一些很好的看法和建议。我在这里转录几条，与读到此文的朋友们共勉。（括弧内是贴主留名，转录前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

    “和别人讨论时，要时刻提醒自己，‘我或许是错的，他或许是对的’。”（张龙飞）

    “不能以文革的方式来反对所谓的文革遗毒。”（王以超）

    “质疑他人时，更需反省自己。”（仁仁）“正人先正己。”（左晓环）

    “要有批评的声音，要有制衡的力量！耐心达成共识，平和面对分歧。”（重宪普选）

    “宽容地面对每一个不同的声音。”（张阳）

    “确实，提醒别人的同时，不能忘记自省。在指出别人错误同时，忘记同样存在自己身上的犯错的基因，这是怎样一种自负。但这致命的自负，却是与生俱来啊！”（陈思杰）

    “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因此，当个人有了一定的影响力时，就很难容得下反对意见了。”（灭世爱）

    “每个人都应该树立谦卑平等宽容的人格才行。”（江南名字）

    “很多时候，自己的所为恰恰是自己大声反对的行径，但却又不自知。”（杨俊峰）

    “专制主义的自然流露，我也不例外。这也许是要几代人去努力克服的。”（平民泰斗）

    “我们总是深陷一个专制代替另一个专制的恶性循环中。不提升品格、境界、公民意识、法律意识，没有政治强人设计出来的民主制度，就无法奢谈自由民主，就不可能拥有民生民权。”（张星语）

    “我们都习惯以家长、老师、领导、社会对待自己的专制方式，去专制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学生、下属、他人，这是出于人惯于模仿的本能。民主、自由、宽容则是人理性思考和人类自省的产物。抗拒专制，从自己做起。”（孙东风）

    “真理在反省中诞生。”（幻方）

    “需要一场全民启蒙来补课。”（江南）

    这些朋友本着自己体验写下的留言，对本文是十分有益的补充和发挥，谨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