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尼斯革命中值得玩味的东西

丁咚 文

一名26岁的小贩被城管取缔自焚引发的遍及突尼斯全境的大规模骚乱，在其现任总统本·阿里放弃最高宝座，“像贼一样地”（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语）逃离他的国家后，并未出现结束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在经过长期的强人专制统治后，突尼斯突然群龙无首，政治混乱，社会动荡。

国际媒体对此观点对立，西方国家普遍为突尼斯发生的“人民起义”叫好，法国《解放报》高呼“自由突尼斯万岁”，美国总统奥巴马赞扬突尼斯人民的勇气和尊严。而阿拉伯国家反应谨慎，一方面表示尊重“突尼斯人民的愿望和选择”，对“突尼斯人民自己决定政治未来的选择表示致敬”，另一方面则对突尼斯的混乱局面予以警惕，担心“突尼斯暴乱传染”，“茉莉花革命”在阿拉伯世界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给地区局势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突尼斯位于非洲大陆最北端，北部和东部濒临地中海，隔突尼斯海峡与意大利的西西里岛相望，扼地中海东西航运的要冲。东南与利比亚为邻，西与阿尔及利亚接壤。长期以来政治稳定，经济发展，人均GDP和民众生活水平在非洲位于前列，虽然近些年来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通胀加剧，物价上涨，失业增长，但总体来说，与其他非洲国家相比还不属于最坏情况。然而，就是在突尼斯，不久前还被世界视为非洲最稳定的国家之一，却陡然之间发生巨变。

而其导火索不过是个小贩自杀事件！

突尼斯是个传统和现代复杂交融的国度。从经济、文化乃至国民生活来说，受欧陆风俗影响，加之濒临地中海，现代性浓烈。但从政治体制和政治生活来说，又是十足地“传统”，具有显著的专制主义特征。本·阿里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以来，长期独立执政，实行强人政治，虽然在经济上积极谋求发展，改善民众生活水平，并采取大赦、提高工资、减免税收等一系列措施，收买民心，巩固执政基础，但在政治上钳制民主，干预言论，任人唯亲，纵容腐败，第一家庭掌握了国家重要产业的命脉，遭人憎恨，表面的繁荣下掩藏了严峻的社会矛盾，一片和谐之中其实已经潜伏深沉的危机。

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一切非常耐人寻味。

比如，为什么貌似强悍的本·阿里政权瞬间坍塌，宛若一根疾风中脆弱的稻草？一个小贩的死引发了全国规模的骚乱，暴力冲突不断扩大，乃至于军方害怕予以弹压，并最终选择放弃将枪口指向民众。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这个国家真正绝对效忠于本·阿里的，是其亲信、警察部队和总统卫队，这些人受恩于本·阿里集团，自然要为其效犬马之劳。但军队则不同，军队乃国家重器，非私人私党所有。在一个现代国家，接受现代文明熏染的军队——突尼斯的现代程度在非洲国家是首屈一指的，就会懂得军队是民众的保护神，而非民众的敌人；养活军队的是民众，而非私人私党。利益集团的亲信爪牙、警察部队和其卫队可以死效忠于它，在民众利益与政权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固然以服从为天命的军队要守护政权，但在民众与政权的对立中，现代国家的军队莫不效死于民众。政权是短暂的，民众是永恒的。

在突尼斯，我们看到的正是这个情景。军队一直拥护本·阿里政权，但一旦这个政权命令它拿起武器对着养育它的民众的时候，它又义无反顾地同情民众，并拒绝向民众开枪。在突尼斯冲突不断激化、非军方介入不能熄灭暴乱的情况下，其军队不仅在民众和政权之间保持中立，而且尽己所能阻止警察部队戕害民众，担当起民众保护神的角色。既然如此，这个政权注定是脆弱的，失去民众信赖，同时失去军队支持，只有倒塌一途。本·阿里出走国外，无疑是个体面地结束其政治生涯的方式，否则他将面临民众的审判。军方允许其逃亡，也可谓仁至义尽了。

因此，第一个值得玩味的因素是，一个现代的文明的“人民”国家，其军队是属于人民的。当其政权与人民利益保持一致的时候，军队效忠政权理所当然；但如果政权走到人民利益的对立面，与人民为敌，乃至于命令其对付民众的时候，军队理所当然要服从人民的意愿。

又比如，民众究竟需要什么？有些人会认为，民众最需要的是吃饱饭，为了吃饱饭，什么都可以弃之不顾，而民众吃饱饭后，也自然而然无欲无求，并对施予其温饱的政权感恩戴德。

突尼斯得益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环境，在非洲国家中经济发展水平和民众生活水平都是数得上的。金融危机带来通胀严峻、物价高涨以及失业率攀升，但由于其底子厚实，和非洲其他国家相比还不是太坏的。

突尼斯的大规模暴乱起因于一场小小的事故。一名卖菜的小贩和警方发生冲突，并自杀身亡，由此点燃了全国民众的怒火，一开始不过是“群体性骚乱”，但不满的人群越来越多，危机的火种随即燃遍全国，民众揭竿而起直接导致本·阿里政权倒台，其本人出走沙特，政权树倒猢狲散。在军方的强力干预下，大批本·阿里的亲信被逮捕。

突尼斯深埋在地下的深刻危机在于，以本·阿里为首的利益集团垄断了国家重大利益，他们不仅享有一切权力，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而且掌握了庞大的经济利益，支配了国家经济生活，穷奢极欲。一则流播甚广的消息指出，突尼斯之所以爆发如此深重的危机，是因为维基解密曝光了本·阿里家族与一名黑社会老大联手掌控国家经济的内幕，并揭露突第一夫人通过兴建贵族学校牟取巨额好处。与此同时普通民众只为了一日三餐奔忙，为了吃饱饭，就要遵守与政权不成文的“协议”，放弃对民主自由权利的追求，在金融危机阴影下，还要忍受经济危机带来的生活水平下降的痛苦。难怪当这位第一夫人的家族成员在骚乱中试图搭机潜逃时，遭到机组人员的拒绝和乘客的扣押，直到政府营救。

第二个值得玩味的因素是，对民众来说，尊严很重要，享有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很重要。而尊严建立在平等和公平之上，当本·阿里利益集团不仅享受全部政治权力，而且拥有巨大经济利益，而民众已经被盘剥得只剩下猪猡对主人喂养的饭食的享受，对三米猪圈之外的东西望洋兴叹的时候，所谓的平等和公平也就荡然无存了。民众的愤怒不断累积，当达到巅峰时刻，只要有颗火星，就会点燃那堆干柴，其熊熊火焰将会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