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咚 文 

 从美国宣布重返亚太到如今，其战略效果开始显现。在美国声明将加强和改善对亚太地区的领导的激励下，菲律宾、越南在南海问题上与中国频密的对抗，开始浮出水面，越来越针锋相对。

近期菲律宾在黄岩岛海域和中国进行了直接对峙，时间已经长达14天，目前尚无结束的迹象，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此前我已经就此作了详细分析。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是，中菲两国围绕南海问题的争议公开化、冲突化了，并且撕去了外交辞令的伪装，逐渐演变成短兵相接的斗争，接下来两国的南海争端势必将更加常态化、复杂化、长期化，由此对中国形成某种战略上的牵制。

同样的事还发生在中越之间，除了没有发生直接对峙之外，越南并不比菲律宾消停。它不但积极鼓动东盟地区机制参与南海问题解决之外，而且还左右开弓，同时利用美俄对中国的提防心理，试图拉拢它们加入与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博弈，并不断制造小动作，以造成拥有南海相关海域主权的既成事实。

菲越两国主动充当南海问题的急先锋的首要原因是它们各自的国家利益，但毋庸置疑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也并不希望在南海议题上由自己亲自出面，阻止中国完全拥有南海海域主权，而更愿意看到本地区与中国发生争议的国家冲在前头，而将自己藏在幕后，以避免与中国进行直接的战略性质的冲突。美国，甚至包括俄罗斯，与本地区的相关国家，比如菲律宾、越南，在南海区域事务上，分别拥有自己的利益和目标，但在中国这个各方矛盾聚焦点上是一致的。

美国重返亚太，强调要强化和改善对国际和区域事务的领导，并在随后展开了一系列具体的步骤，以孚其在亚太的新身份。在亚太地区，对美国战略利益和领导地位构成潜在威胁的国家唯有中俄而已，特别是中国在晚近的数十年里得到了较快发展，综合实力有了较大提高，同时中国奉行与美国完全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未来发展具有很强的不可预测性，更是其重点防范的目标。而俄罗斯虽然在普京的领导下向传统的威权主义统治有所回归，但归根结底还是民主体制，而且从中短期看无法对美国构成真正的威胁，所以相比较中国，它是一个相对次要的目标。

可以肯定，美国无意在亚太重新进行一场冷战，但绝不意味着它会放松警惕和防范。它主要想达成的目标是，通过其积极参与亚太区域事务，监督亚太相关国家特别是大国和平发展，积极维持亚太区域战略层面的均势，并打消大国称霸意图，尊重和确保美国居于由其主导建立的亚太乃至全球政治经济新秩序的核心和领导地位。

为此，它会采取三个战略性的对策。一是建立以美日安全同盟为核心、以美日韩战略合作为主轴，构筑亚太领导核心体系，积极重建亚太政治经济新秩序，据媒体报道，日本首相近日将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与美国总统奥巴马就相关事项进行磋商并将达成战略协议。二是利用各种必要手段（比如南海议题），疏离中国与周边国家的亲密关系，挑动其与中国的敌意乃至对抗，并将其纳入美国在亚太的领导体系（美国最近与菲律宾签订共同防御条约即为其例），以增强其在亚太区域的势力，削弱中国的影响力，这些国家包括菲律宾、新加坡、越南、缅甸、印度、柬埔寨等（如果有可能，美国甚至可以将朝鲜纳入其羽翼之下。）三是与中国等少数国家实行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进行竞争，推广民主自由法治等普世价值，继续保持文化上的优势，潜移默化地影响亚太和世界格局。

与上面的对策相关的是一些具体的措施，比如美国分别加强了与日本、韩国的盟友关系以及美日韩三边安全同盟关系，并在黄海、东海海域进行了一系列的联合军事演习，以展示它们在区域的战略存在。比如与菲律宾进行例行的年度军事演习。又比如对印度发射战略核导弹予以默许，同时对亲华的朝鲜发射卫星进行遏制等等。

可以说，美国在亚太的战略意图基本上是清晰的，可预见的。它在亚太与不同国家的关系亲疏程度也不出人们的想象之外。相比较而言，中国在亚太以及周边战略上的模糊性，以及在某些关键问题上的矛盾姿态，既让战略上的竞争对手，又让那些潜在的朋友，无法确知中国的意图，增加了未来局势发展的不可控性和危险性。

它们表现在很多方面。其一是中国究竟想与全球头号强国美国建立何种关系？是盟友、敌人还是像美国希望建立的美中关系一样：密切接触+战略防范？建立盟友关系，两国存在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主要是两国缺少共同的政治基础；看作敌人，则势必重新进入冷战，或者进行一场破坏性空前的热战，而这并不符合双方各自的利益；最可能的还是，中国和美国一样，都希望建立一种基于战略疑虑之上的“接触加防范”政策。

但是第三种可能又被中国一些目标不够清晰的举动破坏掉了。从4月22日开始，中俄两国海军在黄海举行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联合军事演习，双方派出了阵容强大的舰队参与演习，虽然对外宣称目标是反恐，然而不论是从中俄两大国本身的属性来看，还是军演的规模、参演的部队以及演习项目来看，绝不是反恐所能囊括的，实际上已经具有明显的战略性质，考虑到周边环境因素，客观而言，针对美日韩，特别是美国强化在亚洲的存在的意图显而易见。

中俄以前的军事演习还有点羞羞答答的味道，这次则异乎寻常地高调，且精锐尽出，如非将美国当作“假想敌”则并无此必要。国际媒体普遍分析，中俄在美国的共同压力下存在军事结盟的可能性。如果中俄对美国在亚太的目标做了战略误判，决意进一步加强战略合作包括军事结盟，以对付美国，那么很有可能在相当大程度上重新与美国进行一场冷战，甚至热战。

前面说了，美国的想法并不复杂，只要针对他们的这些目标提出自己的战略和对策就可。而如果跟俄罗斯结盟，将迫使美国将更多区域国家拉进以它为主导的亚太领导体系，与中俄同盟进行对抗直到取得绝对优势和最终胜利为止，就像在冷战期间做的那样，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一场空前的消耗战，严重影响中国的生存和发展。

换个角度考虑，中国有无必要在战略上对美国进行防范乃至对抗，是不是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没有足够的堂而皇之的理由支撑这么做，无论是从民族性还是可见的历史来看，中国都没有扩张的传统（成吉思汗所建立的蒙古帝国不能与一般意义上的“中国”相提并论）。即使将来发达了，中国也无称霸世界的现实需要，不大可能谋求全球领导地位，或者在周边国家中搞大国沙文主义，欺负别的国家。事实上，尊重美国对全球的领导，在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中据有重要一席，保证中国国家利益和国民利益最大化，并对美国一极统治构成有效的制衡，最符合中国未来发展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就不应该以一种对抗性姿态呈现于世，特别是与俄罗斯这样没有行为原则而唯独崇尚自身利益的国家结盟。

那么，中国与俄罗斯一唱一和，进行越来越具有全球战略意义的合作，并将目标对准美国，首先即在于双方都受到了共同的“挑战”，这就是美国可能希望建立单极领导的世界。中国除了可能认为美国将其列入了另类国家名单，对中国发展进行战略遏制，尤其担心双方在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层面的冲突具有不可调和性，美国可能执意想促使中国进入普世价值体系，以保证各国在美国的领导下协调一致地行动，防止出现一个强大的死敌。因此，中国与俄罗斯既亲密又无明确结盟信号的暧昧关系，最主要的考虑还是保护既有的政治经济利益和意识形态的独特性。从全部意义上来说，这不属于国家利益的范畴，而只是政党利益，或者充其量只是利益集团的利益，不值得拿国家利益作为筹码进行一场豪赌。

中国坚持己见与美国对抗的另外一个结果是，使原本可能保持中立的日韩转而投入美国的怀抱，并将使更多国家不得不选边站，从而削弱中国可能的影响力。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为了与美国进行对抗，中国必须与俄罗斯在战略上接近。用一句俗话说，为了逮住一只跳蚤却烧了整栋房子。与俄罗斯进行一边倒的深度战略合作特别是结盟，将是一个饮鸩止渴的行为。中俄之间在历史上从不真正因为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发生对抗，而表现为赤裸裸的利益驱动。中俄结盟也改变不了双方利益交换的实质，并且注定只是权宜之计。两个雄心勃勃、有着各自的国家发展意图的庞然大物邻居永远不会成为真心朋友，反倒会相互戒备，只要各种条件聚集，就可能随时沦为敌人。中俄曾经亲密如兄弟，却在转瞬之间成为对头，乃至陈兵百万于边境，全面战争一触即发。

中国在朝鲜问题上也扮演了重要而尴尬的角色。近代以来，朝鲜是一个具有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独立意识的国家，从来不甘心受大国摆布，反而喜欢将大国玩弄于股掌之上。中国往往不是以一个像美国那样作为盟国老大发挥作用，而更像是其手中的一颗棋子，随着它的意愿和需要起舞。中国对朝鲜给予了绝对的支持，无论是从经济、政治，还是外交、军事领域来看，都是如此。支持中国这么做的，历史传统是一个重要理由，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认为朝鲜是中国与美国在东北亚的天然屏障，起到了战略缓冲作用。

而随着尖端科技和武器的发展，全球侦测和打击工具日益成熟，地理上的所谓的战略屏障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朝鲜在地理上对中国形成的缓冲作用早已今不如昔。最具利害关系的是，中国与朝鲜事实上的结盟，人为地将自己树在了世界多数国家特别是区域重要大国韩国的对立面上。韩国与中国唇齿相依，同时经贸关系十分密切，两国的贸易总额已经居于韩国对外贸易的首位，中国对韩国的意义不言而喻。如果中国早点放弃朝鲜，既可以丢掉这个包袱，去除周边国家拥核的巨大危险，而且将使韩国失去与美国结盟对抗中国的核心理由。在这种情况下，韩国一定会谋求在中美两大国之间保持战略性平衡，而不是如今一边倒，从而减轻中国的战略压力。

同样，能够说服中国强力支持朝鲜的理由与前述无二。

而这些真有那么重要吗？相对于至高无上的国家和国民利益，它们简直不值一提。

种种情况表明，中国不仅在世界上，而且在亚太区域，特别是东亚，尚未找到自己明确的位置。中国官方智库在此问题上并未提供一个明晰的足够用以支撑国家战略的规划和对策，从而使国家在纷扰不休的局势中有条不紊地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在世界面前显现的是一个狼奔豕突，内心充满冲突而无所依托的中国，如此，怎么给世界以信心，给周边国家以信任，给自己以一个可期的更加美好而善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