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为何公开批评教育？

丁咚

江苏省启东市汇龙中学高二学生江成博在学校课间升旗仪式后的演讲中，偷换了经校方审核把关的演讲稿，面向全校3000多名师生，当众讨伐教育，矛头直指现行升学和教育制度，在当地媒体进行了公开报道，随后广泛流传于互联网。据《扬子晚报》，江成博在演讲开始就指出了中国教育造成的一些后果：“根据调查，中国孩子计算能力世界倒数第一，创造能力世界倒数第一……”他发出呼号，“这难道就是我们接受16年教育的结果吗？我们不能只为父母的理想而努力，应该有自己的理想。”“现在的生活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的，这种变味的教育，我们学了有什么用？就是考上大学又能如何？”

江成博演讲的内容反映了教育的通病，国民每天濡染其中，感同身受，应该不会陌生。作为一个学生，敢于违背学校和老师的意愿，公然倾诉憋屈，批评教育，几乎发出了一篇战斗的檄文，是需要勇气的，也体现了在东西方文明碰撞下深受民主思想教益的新时代学生的新风貌。耐人寻味的倒是有关方面对此次未经事先宣扬的演讲的态度和反响。一名在现场听了江成博演讲的老师告诉记者，这个孩子慷慨陈词，个人情绪化严重，纯粹是发牢骚。有老师认为,这孩子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出风头,成为别人瞩目的焦点。”而学校将之定性为，“江成博同学在不适当的场合，言论不当，用词过激。”总而言之，不管是学校的正式表态，还是老师私下的议论，都未给予江成博的演讲以应有的肯定。

第一位老师是从教育者的角度进行评价的，然而其偏执难以置信，不符合其教师的身份，在他（她）眼里，学生公开发表意见，就是闹情绪、发牢骚，而无任何积极的正面的意义；第二位老师显得心理阴暗，将一个学生的正当呼声和要求理解为个人出风头的行为；校方则显然在打官腔，言下之意，并为全盘否定江成博的发言，只是指出了他是在一个错误的地点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话并非完全不符合事实，而是过头了，用语也不恰当。这是一种外交辞令式的语言，熟悉中国官场套路的就会知道，学校将这次事件定性为错误事件了。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江成博的演讲是不是违背了客观事实，是不是有任何过激之处，是不是纯属个人的情绪反映或者为了个人出风头，归根结底，他在学校的正式活动场所面向公众（当然，对象是学校的师生）演讲有没有违犯什么天条？

首先，我们认定江成博的演讲内容，对中国教育现状的揭示是非常真实的，从相当程度上说，他还只是指出了教育的一些负面现象，并没有全面地、深入地对教育弊端进行分析和总结，换句话说，还不够到位。其次，他的演讲语言和语气虽然饱含了丰富的个人情感因素，毕竟他也是现行教育制度的受害者，但却不是个人情绪不恰当的宣泄，而是充沛地呼喊出了像他一样在现行教育制度下备受摧残的孩子的共同心声，是代表了学生群体的集体想法的，没有学校老师所认为的那种偏离实际的大而空的情绪化、过激化表达。我相信，如此认真思考教育弊害以及敢于公开为其他同学发声，绝不是为了个人出风头，而是他具备民主意识，也是富有责任感的体现，而这些不正是我们的教育所应该达到的目标吗？

众所周知，教育对公民的一生，对一个国家和社会来讲，都是一项基础性的重要工作，是从本质上影响一代代人的伟大事业。一句老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颠簸不破的道理。怎么估量教育的意义都是不过分的。然而，长期以来，我国教育积淀了太多的问题，在培养什么样的人、培养什么和怎么培养等的若干重大方面，都存在根本性缺陷，沉珂在身，积重难返，亟需对教育现状进行深刻检讨和全面反思。

然而这项工作，就像政治领域一样，由于事关国民思想视野、忠诚教育、意识形态乃至国家体制，因此被无限期地拖延下来了，只是在教育的某些方面进行了一些技术性的调整和改良，而只要是具有战略性的改革，要么没有启动，要么启动以后卡在某些瓶颈问题上难以彻底实行，乃至失败。比如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目前来看，虽然没有人出来公开承认，但除了养活了一批教材出版社、让一部分教育官员和教材专家先富起来以外，那些举措没有多少能够真正落实下来，到最后要死不活，只剩下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了。

教育在培养人问题上所起到的负面作用，使其事实上成为我国改革发展的一个关键性的障碍，教育主管机关也是我国传统的计划经济主导型体制中一个罕见的顽固的堡垒，存在着成堆惊人的问题，不仅是腐败堕落的渊薮，而且是误人子弟、祸及万代的元凶。（有机会我会予以详论。）

江成博以一个在读学生的身份、在一所中学发表的关于教育的演讲，提出了富有革命性的教育认识和见解，发出了教育革命化改造的呼唤，如此忧患情怀和责任意识，如此尖锐的视野和见识，如此直逼事实的问题感，让我们这些徒具成人形状者情何以堪？又让那些高踞宝座、尸位素餐的教育官员情何以堪？

毋庸置疑，从下到上，教育研究工作者、教育实务工作者和教育官员还没有人认识到它的真正的伟大意义，从迄今为止外界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不光是他所在的学校对他的演讲抱着极其轻蔑和无视的态度，甚至对他的人格和品性进行了完全不实的指责，简直是枉为人师，而且，从他就读学校所在市、省直至国家教育主管机关都未曾对江成博演讲中提到的普遍性、全国性问题，进行官方的正式的反馈，也充分表明其官僚习气严重、讳疾忌医、回避问题、极端不负责任的秉性，其境界连一个中学生都不如。

话说回来，他们不是一贯这样吗？近些年，教育上出的问题还少吗？在民主国家，那些教育部长早就引咎辞职了，可是在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里，从来问题都是极个别的，成绩是主要的；从来只有管教育的官，没有为教育负责的公仆。所以部长先生总可以厚着脸皮，赖在位子上，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确实，我这个教育部长又不是国民选的，凭什么对国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