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菲南海对峙真有那么危险？

丁咚 文

南海突然热闹起来了。

大陆媒体耸人听闻地报道，从4月10日午间开始，菲律宾海军最大军舰“德尔博拉尔”在黄岩岛（菲称斯卡伯勒礁）海域与中方两艘海监船产生对峙。

南海对中国的战略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传统的领土；丰富的能源、资源；深入远洋的战略性军事要道。

中菲对峙的消息立即成为当天最轰动中国的两条重大新闻之一，在互联网上吸引了大量网民，各种主张对菲强硬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民族主义也好，爱国主义也好，总之公众的注意力和热情都被调动起来。如果不是另外一条消息更具爆炸性的话，那它完全有可能被汹涌群情所淹没：小小的菲律宾竟胆敢在中国面前炫耀武力，不给以教训，以后如何立足于亚洲，如何确保主权？

然而，与中菲对峙相比，那条新闻虽然被精心低调处理，直拖到接近凌晨时分才公布，但很显然更具有石破天惊的戏剧性效果，因此即使被刻意消除了一部分影响，也受到了公众，特别是网民的格外关注和持续跟进，并在国内外引爆了一枚心理震撼弹。因此，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时间和地点都纯属巧合。因为在中国人看来，菲律宾屡次在南海议题上与中国针锋相对进行斗争，比如最近在东盟峰会上就试图推动将它列入会议日程，但在中国的坚决反对和工作下泡汤了。所以，此时在黄岩岛出现两国直接对峙的情况，似乎于理可通。

对这次事件的真实情形我们缺乏一手资料，也未进行实地调查，本来是无权置喙的，所能依据的仅是双方各执一词的辩解。问题的焦点是，谁是“肇事”方，是鸡生了蛋，还是蛋孵出鸡？对于双方的解释，从中立的研究者角度，想必都不好明确说到底谁惹了谁，除非任何一方拿出可靠的证据。

然而我们可以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进行一些分析。假设此事是菲方故意挑起的，那么首先为了对付区区的几艘渔船，他们用不着“杀鸡用牛刀”，派出他们最好的战舰到现场，仅需要普通的武装就可以办到的事，他们难道是傻瓜，非得动用大规模的装备来做，明显地想发动战争？

在这一逻辑之下，菲律宾的最大战舰出动的充分理由，应该是黄岩岛海域出现了重要危机，以至于普通舰只无法形成威慑，只有靠着他们最得力的战舰才能起到那种效果。那么，既然他们的最高层通过慎重研究作出了这个决定，就一定会坚持到底的，没有理由中途将用来威慑对峙国的最先进的战舰主动撤走。这是由于一则他们坚持拥有黄岩岛的主权，二则他们坚信盟友美国绝不会坐视不管，三则他们肯定会认为大陆以往都不倾向武力解决问题的，此次也没有理由破坏这个先例，既然他们已经将最好的军舰派往相关海域，那么至少当初会认为，这么做可以有效对付中国，除非他们愿意主动放弃这一地区的主权，从以往他们的表现来看，如何可能？

以上仅是假设。就像中国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在该区域诉诸武力，甚至不会威胁诉诸武力一样，菲律宾也绝不希望真的为了这个小小的岛礁，在自己的家门口与亚洲的大国进行一场生死之战。因此，究竟谁先挑衅，除了可以让各自的战争行为变得合理以外，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对中国来说，菲律宾只是疥癣之疾而已。在南海方向，一切都是透明的、可预测的，因此也是可控的。换言之，在这个区域，不是中国军力优先使用的方向，所以我们看到，中国从头到尾都是派出海监船从事行政执法行动。但这次不同之处在于，在菲律宾方面装模作样地强烈反应之后，中国动了真格的。驻菲大使馆反客为主，向菲律宾外交部提出强烈抗议和严正交涉，虽然最初是菲律宾外交部对中国驻菲使馆做这样的事。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的声明也非常严厉。舆论上，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再次被普遍挑动起来，互联网上杀气腾腾，似乎南海必有一战，不战，不足以振国威。特别是在行动上，中国的力度空前加强，不像以前只是玩玩花架子，或者点到即止。在已有的两艘海监船之外，又加派了一艘。对于缺乏武器装备的海监船来说，多一条又能改变什么？不过，这却是一个表达外交姿态的有效方式。

这时候，我们看到，菲律宾不声不响地退出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战舰，以一艘民用船只继续在相关海域敷衍局面。他们的外交部长甚至迫不及待地声称，希望尽快解决此事，在他访美之前。

这像一个决心挑战中国的国家重臣所应表现的那样吗？

说白点，南海之争，表面上是中国与南海周边相关国家的矛盾，实则是重返亚洲的美国与中国比拼影响力和竞争力的新舞台。不管是南海有关各方，还是美国也好，他们在南海的意图都昭然若揭，没有任何暧昧不明之处。

南海周边有关国家希望仰仗大国矛盾，希望从南海的争夺战中分得一杯羹，为此，在美国等世界大国的支持下，他们可能会不惜一战。但如果失去了大国的支持，这个区域的局势马上就变得十分明朗：在常规战争下，没有任何一个地区国家拥有足够的常规武器装备和兵员——而在这一地区的国家，并不具有威慑大国的非对称战略武器，能在与中国的直接冲突中占到便宜，反倒会面临一败涂地的结果。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南海问题的背后就是大国之间的斗争，特别是中美全球竞争在局部的反映。除非美国决心与中国进行一场足以相互毁灭的热战，否则即使是美国也会全力避免这个区域轻启战端。无论区域的任何一个国家冒险与中国进行武装冲突，都会将美国卷入，并导致一场全球性质的战争，中美都无法承受其严重后果。因此，中美都会尽一切可能维持区域的大局稳定。

从另一个角度，区域有关国家时不时地搞点事出来，对中国就是一种牵制，对于玩国际政治的资深强国而言，美国当然不会阻止乃至会默许和纵容它们。我不止一次地表明一个观点，美国在亚洲加强存在，是在“围观”中国的发展，促之不脱离现有国际秩序的轨道，而并非想和当年的苏联关系一样，与中国展开新冷战。地区国家对美国的倚重以及在一定的范围内对中国保持敌意，适当地敲打中国，都是美国所需要的，符合其国家利益的，因此也是它支持的。

但正如前文所说，它会将它们控制在非战争的界限内。地区国家多数在美国的保护之下，只保存一定实力的常规力量，也将限制其战争能力，减轻危害的程度。在美国的主导下，它们不会脱逸出美国划定的边界，因此将会保证区域局势始终可控，为最大程度地和平解决问题留下余地。

中国政府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菲律宾等区域相关国家更为明白。但为什么还发生了罕见的对峙事件？只能理解为其中一方特别需要一场外交上的紧张对峙。中国方面此次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强硬态势，除了从政府外交系统全面出击，到媒体的宣传大战——比如渲染菲律宾派出了最大军舰参与此次冲突，而所谓的菲律宾最大军舰只不过是美国弃之不用的二手货而已，与中国大量先进的在亚洲数一数二的海军舰艇相比，简直可谓小巫见大巫，以及在互联网上积极引导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乃至于在原有的两艘海监船的基础上，又派出了一艘。

请注意，在此同时，菲律宾却将已在现场的所谓最大军舰从前线撤回去，代之以民用船只。虽然在记者追问下，菲律宾外长对其原因含糊其辞，未予明确回应。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在中国持续的强大的压力下——派出第三艘海监船就是强烈的信号，菲律宾意识到要么是中国希望继续激化冲突，要么是需要一场更为激烈的演出。

在前一种情况下撤回军舰表明其坚守美国定下的界限，不与中方进行真正的对抗，在后一种情况下撤回军舰则说明菲律宾不想跟着中国的指挥棒转，配合演出。无论哪一种，都体现了菲律宾的真实想法，不想真的激化冲突——因此他强势派出军舰维护“主权”几乎不可能，倒像是他们正在维护“主权”的时候，不速之客突然降临，以致他们措手不及，与中国发生了“危险”的对峙，也肯定不想通过让军舰参与冲突将形势引向战争，因此才会将过于敏感的“最大军舰”撤走。虽然它只是一艘老掉牙的战舰，但毕竟是战舰，有它在场，就意味着战争随时打起来。

菲律宾的退缩，倒是一张好牌，将对峙事件的解决的主动权奉送给了中国，看中国怎么收场。——威胁已经解除，对抗的一方主动退出，你总不好意思再说我们闹事了吧。

我认为，在民族主义者激情燃烧一阵子、此次冲突的政治目的达到后，中国会顺水推舟，再次重申中国通过外交途径和平解决问题的主张，在外交官员的斡旋下，让一切恢复原状，南海重新在大国的棋盘上充当棋子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