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2.0时代与中俄战略选择

丁咚 文

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7日公布总统选举正式结果，普京当选俄新一届总统。本届总统选举投票率为65．34％，普京的得票率为63．6％，排名第二的俄罗斯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久加诺夫的得票率为17．18％，其他3位候选人的得票率均未超过10%。

普京再次以压倒性优势赢得总统选举，虽然比2004年下降近8个百分点，但在俄罗斯国内为抗议杜马选举舞弊持续进行较大规模的示威活动、反普京运动此起彼伏的情况下，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可以说大出各界意料。正因如此，在对选票初步统计、确信以较大比分获选的时候，普京面对支持者欢呼胜利，并罕见地流下了泪水。——普京随后声称是由于风刮所致，显然是为了遮掩一个硬汉短暂的脆弱。

如果说，女人流泪是因为爱，那么当男人眼中满含眼泪的时候，就代表着深沉的恨。普京的泪水，是政治强人刹那间感情的失控，是对往昔艰难筹备选举、力争战胜对手、然而又无足够信心，却在一次几乎没有希望的选举中以绝对优势重登王座的莫名惆怅和感伤。

俄罗斯很快就会感受到普京泪水所包含的全部意义。在普京过去长达12年的执政中，一种温暖的胜利感充溢于其心间，他享受着沙皇般的尊荣。然而这一切随着反普京运动日渐高涨、对其个人地位的威胁愈来愈甚而结束。今后的普京将不得不面对难熬的岁月，将在其心中镌刻上强烈的现实沧桑感，而最关键的是其内政外交政策将受到微妙的影响。

俄罗斯的形势正在应验着上述预见。普京在选举前后的姿态判若两人，选举之前，极其谨慎，如履薄冰，为此打破惯例亲自上阵发表竞选文章，组织竞选活动，乃至传言精心制造一起“暗杀普京案”为大选铺路，尤其是对选民充满谦恭，几乎不动用国家机器对民众反普京运动强力弹压，而在选举之后，他的强势再次显现，俄罗斯军警大批出动，逮捕街头示威者，并采取两手策略，对反对派施以怀柔，邀请反对党领袖恳谈，接受其部分建议——除了俄罗斯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久加诺夫，其他总统候选人均欣然接受邀请，并在此前向他表示臣服。

普京在此问题上使用的手腕，将是其今后一切内政外交政策的范本，即从过去12年的帝王般的统治风格中走出来——普京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王者风范已成过去时，开始以现实的战略策略治国理政。

虽然国内国外对普京的胜选尚有疑义，外则以美国为代表，美国国务院向俄罗斯发表的书面声明中祝贺“俄罗斯人民完成选举”，而对“普京”只字未提，反倒“敦促俄政府对所有选举违规开展独立可信的调查”；内则以久加诺夫为代表，他拒绝承认和接受选举结果，向外表明其政党受理了高达4000余件选举舞弊投诉，并对普京邀请其参加和解“PARTY”说“NO”。尽管如此，一般认为，特别是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已经正式宣布普京当选新一届总统的情况下，普京第三次登上俄罗斯最高领导职位将不可逆转。

对此，西方领导人采取了一种现实的“投机”的态度，一改支持反对派进行反普京运动的姿态，转而通过领导人发贺电或者打电话的方式，承认俄罗斯选举结果，向普京示好，因为无论普京多么强硬，都无法改变他们今后打交道的对象。与英法德等国家的“势利”相比，美国倒是体现出一个负责任的、支持正义、为此不惜开罪俄罗斯新任领导人的充满了理想主义精神的国家的外交姿态。

虽然谁也无法撼动普京成为2.0版俄罗斯总统的事实，但毫无疑问的是，接下来他将不得不处理极其棘手的内政外交问题，至少在三个战略领域，将面对无比复杂而令人纠结的局面。一是如何以实际政绩证明其继续、长期执政的合法性，这是一个首要问题，没有令人信服的成果，将无法支撑他的王座；二是如何在他的强势统治与俄罗斯的民主制度之间保持最佳平衡，继续保持并巩固俄罗斯独立以来在民主制度建设方面的成果，并与反对派和不满的民众建立信任关系；三是如何开展大国外交，制订符合其国家利益的外交战略、政策，并有效执行。

在第三个领域，普京治下的俄罗斯将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分离的外部世界，他的外交战略和政策，对其能否顺利完成任期并如他所愿长期执政，将具有重要和关键的影响，如果说还不是决定性的话。

处理好与美国的关系最为复杂，也对其继续长期统治俄罗斯具有重大意义。因此，在他就任新一届总统后，将优先处理并会始终将其放在重要战略位置。美国对俄罗斯而言，不仅具有全球战略重要性，而且在地缘政治领域，也对俄罗斯拥有施压的重要筹码。在俄罗斯的北部，有北约；东南方向，则依靠与日本的战略同盟，对俄罗斯形成战略牵制；西南方向的中亚，美国势力与前苏联时代相比，已经与日俱增；正南方向的蒙古，美国也在与其争夺影响力。

普京首先将继续对美国维持一种基于防范的适当敌意和强硬策略，他不会在短时间内做大幅度改变，这不符合他的风格，也不符合他的利益。因此，对美强硬，将是其对美战略的一个基调。同时，普京将会更加灵活而“现实”地对待俄美关系，并在一些战略领域与美国建立更加和谐的关系，扩大俄美共同利益，搬掉对其长期执政具有关键影响的最大障碍。对普京而言，如何有效统摄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之间的关系，将决定对美外交的方向和结果。

对2.0版的普京而言，和美国处在同等重要地位的国家是中国，在接下来的任期里，如何确保并强化与中国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对稳定其国内外局势、维持其有效统治，至为重要。中国是具有全球性影响的潜在强国之一，过去三十多年来国家实力保持了较快的增长势头，目前维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上，对俄罗斯来说，与中国的战略关系，有利于在美国一极超强的世界上保持平衡。从全球和区域治理的角度，和中国的密切合作，对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是一种制衡；在国内治理上，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支持反对派的情况下，有中国这样的大国坚定地站在他一边，支持其执政，具有特殊的重要性。

而重要的是，中国也有这种强烈需求。我们从俄罗斯中选会正式宣布普京当选信息之前，中国最高领导人就向普京致电，祝贺他在总统选举中获胜，并很快亲自与普京通电话，再次口头表达祝贺，就可以看出，中国将俄罗斯放在何等重要的战略地位上。——在一个领导人尚未正式获得确认胜选、并遭内外强烈质疑的情况下，中国冒着一定风险做出这样的外交姿态，十分罕见，由此也可以看出中俄关系对两国的重要性，也可见中国将俄罗斯放在什么位置。就像普京一样，中国也面临着内外交困的情境，因此，强烈的共同利益将中共领导的中国和普京领导的俄罗斯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两国互相把对方当作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

但从另一个方面，从长远的战略的角度，从俄罗斯的眼光来看，中国对俄罗斯的“威胁”不亚于当今的美国；从中国的角度看，亦然。这从近代以来中俄关系的曲折历史就可以看出来，当年苏联称霸的时候，中美接近就起到了今天中俄接近同样的效果：维持了世界的战略平衡。

因此，中俄关系是基于强烈的现实需要和现实利益的战略关系，在双方都需要对方的时候，它们将是天然的战略伙伴关系；当亲密关系对双方来说无关紧要的时候，敌意和防范就会在各自的外交战略中显现，或者毋宁说，这个特征无时无刻不在双方的外交日程中，只不过由于此消彼长的缘故，当需要强烈的时候，双方更多地互相说“我爱你”，其实矛盾深藏在双方心底，而当双方都觉得厌倦的时候，潜藏的矛盾就会从心底流窜到他们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