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峰会能否带来中美蜜月？

丁咚 文

中国内定新一届最高领导人习近平于2月13日到访美国，并在情人节当天与美国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等一干政府高级官员进行密集会晤。而在此前一天，习近平与包括基辛格、奥尔布赖特、保尔森等在内的众多的美国退休高官进行了会见，听取他们对发展中美关系的意见；除了华盛顿，还将在美国农业大州爱荷华与“老友”茶叙，并访问经济重镇洛杉矶。

自从媒体披露习近平访美消息后，外界就津津乐道于此访的三个细节。一是习近平将重访他首次访美的目的地爱荷华州，与当年的“老朋友”会面，以此展现中国下任主要领导人的亲民姿态和两国人民之间的友好情谊；二是美国给予习近平访美以首脑级高规格礼遇，美国党政军高级领导人全部会见习近平，而拜登副总统本人更是亲自敲定接待方案，并在习访美期间，几乎全程陪同，以此表明美国高度重视习近平的访问，正如美国前政府官员所称，美国视习近平的访问为2012年最重要的外交活动。三是习近平的访问正值情人节，而他访美最重要的环节——即与美国政府最重要的政治领袖的高峰会谈主要安排在情人节这一天。

情人节举行的高峰会谈，超高规格的礼遇，多层面的交流，以及访问旧地的温馨安排，无不体现了中美两国对未来的强烈期许，让人对中美发展更为亲密关系产生某种乐观情绪。人们揣测，中美双方是否刻意将习近平的访问安排在这个具有浓烈情感意味的日子，以此凸显两国关系已经十分紧密，并有更大发展空间？中美关系是否有可能在未来的岁月里更上一层楼？

但观察家也注意到，习近平访美前夕，中美之间在经贸、人民币汇率、美国重返亚太以及朝鲜半岛危机和叙利亚问题安理会表决等一系列双边、国际和地缘政治问题上出现了大量摩擦和错综复杂、利益纠结的格局，奥巴马政府甚至在习近平访美的头一天下马威式地提出了针对中国意味浓厚的2013年度财政预算案，表现出其在经贸问题上对中国将更为强硬的立场。特别是中国西部一位省部级高官进入美国驻华总领馆事件，更为两国关系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

除了在情人节举行高峰会谈或许确实不是一次“意外”，很多人善意回避的是，所谓美国对习近平访美给予的高规格礼遇，本质上是一种“礼尚往来”，白宫按照外交对等原则，并尊重中国的文化传统，同时考虑习近平作为备位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仿效拜登去年访华时在中国受到的待遇，以首脑访问的级别定位习近平的访问，竭力在各项外交礼仪、日程安排和安保方面让中国民众觉得习近平的访问是一次“重要的成功的访问”，而心照不宣的目的是让中国下任最高领导人在美国感到舒服，感到与其身份和地位相匹配，建立对美国的良好印象。

至于习近平在时隔27年后重返故地，则更具功利色彩。习近平在会见在美侨界人士时也披露了他其实已经五次访美，如果真要故地重游，其实他至少有五次选择机会。对美国而言，爱荷华州希望加强与中国的经贸特别是农业合作，更好地分享中美经贸合作的成果；对中国而言，则是为中国领导人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接近美国民众的机会，有助于加深两国民间的友谊。爱荷华州安排的一场豪华“州宴”绝不是“免费晚餐”，据信，访问期间将签订经济大单。

不过，换个角度看，美国愿意对中国候任最高领导人进行破格安排，无疑确实反映了美国政府对中国的态度，即从战略和长远的高度看待两国关系的发展，否则，以美国全球领导者角色，未必会对外国领导人访美照搬“外交对等原则”。无论如何，美国对习近平访问的周密安排，更是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尊重，也是对中美关系发展重视的体现。美国负责策划安排习近平访美日程的官员认为，对习近平的高规格的接待不啻于是对中美关系未来的一项投资，希望凭借访问，加深中国下一任最高领导人对美国的认识，加强其与美国的友好感情以及领导人之间的个人友谊，促进两国关系更好发展。事实上，诸多的国际媒体和奥巴马政府都不期待习近平的访问会带来直接的重大成果，而将着眼点放在习近平即将展开的十年任期。

美国将习近平此访定调为“认识之旅”，而习近平本人抵美之后在与拜登的会谈中将其定位为“增进共识之旅、拓展合作之旅和加强友谊之旅”。

回到正题，习近平的情人节访美，对中美两国各自意味着什么？它的重要性体现在何处，在此之后中美关系能否迎来“蜜月期”，走上稳健发展、友好合作、互利共赢的宽广道路？

对习近平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接班体制而言，对美国的访问“成功”将带来四个重要成果：

一是外交大考“毕业”。习近平自明确成为内定接班人之后，从首站朝鲜开始，相继访问了亚洲、非洲、欧洲、美洲等国家和地区，而美国将是其就任最高领导人之前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访问。中国的外交事务向来是由最高领导人掌管，这次访问成功，将标志着习近平作为中国最高职位的继任者处理外交事务的成熟，他在外交大考中取得了“毕业证书”和“执业资质”。

二是获得世界领导者的认同和支持。美国虽然面临经济和政治困境，但仍然在世界上发挥着无可替代的领导作用，主导了全球政治和经济治理。具备相应的水平，善于和美国打交道，并获得美国的认同和支持，将有助于中国的内定接班人最终登上最高领导位置，顺利处理内政和外交事务。这在中国结束领导职务终身制、实行任期制后似乎成了一项“必修课”和“传统”，习近平对美国的访问，将借此建立与世界领导者的私人关系，获取外交支持，为正式接棒做准备。

三是获取对美国的直接认识，奠定中美关系基调。此举有助于减轻外界对中国领导人代际更替的不安。对美国进行访问，直接考察美国国内情况，接触美国方方面面的人，了解他们的想法，将获得直观感受，将为其制定和实施外交战略和外交政策，提供直接依据，增强针对性。习近平此访就阐述了他对中美关系的基本想法，他强调，中美关系稳定发展对两国利益及亚太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稳定、繁荣至关重要，排除各种干扰坚持做朋友、做伙伴，是中美双方唯一正确的选项，中方期待同美方增进信任、巩固共识、扩大合作、管控分歧。习近平直接表明他对发展中美关系的立场和观点，将会打消美国及有关方面的顾虑，为其接棒后开启外交事务奠定基础。

四是进行外交亮相，树立个人形象，争取党内支持。中共虽然按照内部形成的“传统”，内定习近平为下任最高领导人，但必须要走党内选举的程序，特别是那些位居要津的各方面大员，他们构成了中共全国代表大会特别是中央委员会的主体，如何让这些人心服口服，就需要展现各方面才能和智慧，其中就包括了外交事务方面的眼光、韬略、技巧和能力。习近平对美国的访问，将是一次集中的重要的外交展示机会，以此说服党内对自己的支持，减少走上最高领导职位的障碍。

对中美关系而言，中美双方似乎都在积极致力于建立有别于以往的大国交往模式，这一模式以互利、共赢、包容、和平为主要特征。从美国方面来说，它的现实主义外交政策得到强化，国家利益至上主义压过了价值观外交、意识形态纷争，这特别表现在美国对中国政治制度、意识形态以及接班模式采取日渐包容或者默认的态度。从美国对2012年胡锦涛访美和本次习近平访美的积极配合来看，中美走出了大国交往“热战”和“冷战”模式，努力构建新型的大国关系。美国对人权、自由等普世价值的强调，更多地着眼于平息国内批评，而非像冷战时期那样试图强行对中国进行价值观扩张，实用主义的外交思维主导了美国政治领导层，特别是中美之间的利益格局日趋复杂，在经济、政治、外交等领域具有广泛的共同利益，这左右了美国的决策者们。

从中国方面来说，它既不希望“热战”，也拒绝重复美苏冷战，在中短期内是出于国家发展的需要，而从长远来看，中国也不是追求扩张主义者。过去三十多年，中国将工作重点放在国内事务上，特别是推动了经济体制改革，开放国际和国内两个市场，促进了经济发展。但在政治领域中国表现得相当保守，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变化不相适应的矛盾日益突出，政治改革迟滞落后，已经引起了重大的危机信号。在全球范围内，包括中国在内的共产主义体制越来越孤立，铁杆的共产主义体制国家寥寥可数。这也使中国倍感压力。因此，中国对国内事务的考虑优于国际事务。国际事务也是为国内事务服务的。总体目标是建立和平的外交环境，不以外害内。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对中国最现实的问题是搞好经济，对内则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减少人民不满，对外则是实行经济外交，于发达国家言是加深经贸关系，于落后国家言是加大经援力度，以此扩大与外国的共同利益，减少外部压力。

中国外交集中体现了上述思维。中国奉行不结盟主义，致力于发展与所有国家的友好关系，合纵连横之术加经贸合作，以此维系与世界各国的关系，并形成内在平衡。比如和俄罗斯的关系，最近在叙利亚问题上中俄两国联手投下反对票，一方面中国固然是出于国内政治的考虑，另一方面也确实考虑到与俄罗斯的战略合作。在中国投反对票问题上，很容易让外界认为中俄关系最铁，甚至已经结盟，对抗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

然而这一点在习近平访美、中美亲密互动之后，又变得似是而非。就连俄罗斯的政治分析家也大呼，习近平的访问表明中国将把美国作为外交优先方向，对俄罗斯将造成损害。中国在国际关系中搞平衡，是不想让自己卷入大国之间的矛盾以及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纷争，使得自己处在比较超然的地位，以维护内政微弱的平衡，避免发生任何重大事变。

这就是为什么习近平在美国强调，中美“双方要始终抓住共同利益这一主线，走出一条大国之间和谐相处、良性互动、合作共赢的新型合作伙伴之路。”“美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最大的发达国家，建设新型合作伙伴关系是一项具有重要和深远意义的开创性工作，既没有先例可循也没有经验可鉴。”并引用邓小平“摸着石头过河”，克林顿国务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格言，表示“中美双方完全有智慧、有能力、有办法维护和发展好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为不同政治制度、历史文化背景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国家建设积极合作关系树立前无古人但后启起来者的典范。”

前面说了，中国希望与美国结成的，和美国从实用主义角度正在与中国结成的，是以共同利益为基础，摒弃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差异，以互利互惠为主要目标的合作关系。这一关系的实质，是市侩的、策略的、战术的关系，是政治上的权宜之计，而非长远的、战略的、“友好的”关系。就像两个人，如果没有共同的思想、信念和共同的志趣，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也很难成为患难之交，而只能成为酒肉朋友、利益伙伴那样。

我们将“夫妻关系”视为具有战略性质的、长远的、亲密的关系，而将“情人关系”视为短期行为、权宜之计，中美刚刚在情人节浪漫了一把，给世人无限遐想的涟漪，以为他们很快将会进入更加亲密无间的蜜月期，但那只不过是一个错觉而已。对中美而言，从情人关系变为夫妻关系，从此岸到达彼岸，看似咫尺之遥，实则山高水深，除非建立共同的利益、价值和制度基础，否则轻易不能“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