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在平原，得空就喜欢往山里跑。山里人又拼命地往山外跑，时间一长，山里的村庄逐步形成真空―留守族。五十开外的农民不愿意再受那份旅途颠簸、出卖苦力之罪，尽守着三亩薄田度过余生；孩子们没有生存能力，城里的学校念不起，跟着打工父母也是累赘，还是随着爷爷奶奶混个温饱，将来再做计较。

             这两年，我没干多少“正经事”，就琢磨起山里山外的一些琐事来。我也是从乡村出来的，但在城里住了二十来年，都快忘了以往的一些习俗。想去偏远一点的、风景优美的、有点文化底蕴的山村，感受一下她的寂静，她的妩媚，她的深远，感受那不见铅华灯光幽幽的夜晚，尽量地呼吸一点能净化血管的山中氧气。                       

              如今，我的家乡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了。大楼林立，厂房密布，运河里的清水由绿变红，由红发黑，一公里开外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一年到头没有几天能再现那“视而不见”的蔚蓝天空。当蓝天绿水离我们越来越远时，才知道我们做错了很多。为时晚矣！只要GDP，不要环境家园的粗放型经济，如今已经成为我们生存的死敌。以前天天伴随左右的好东西一般得不到人们重视，只有当它们离我们越来越远时，才发觉它们是何等地珍贵，如空气，如绿水，如树林。

            过去对蓝天鄙视的人们，如今却又心照不喧地继续损毁环境。这农村城市化、城乡一体化的政策带来的是一个比一个高的大烟囱，后来者继续打破记录，不断地刷新。只要取得合法的排烟许可证，就能尽量地排放。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天空，大家一起呼吸就是，要死也死一块。我头顶上下的是酸雨，我就不信你头顶上下的是琼浆玉液？很多人信奉：“跑出去的是烟雾，跑进来的是银子！”。家乡很多人钱袋子鼓鼓的，有少数人完全可上胡润榜，按理应该好好享受生活，挣的钱孙子辈也花不完。正当他们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筹划接班人时，无名的疾病袭来，一些大企业主及部分员工相继倒下，有的发现疾病仅一个月，便撒手人寰。这些都是日夜辛劳和站在危险第一线的创业人，他们为了在短时期内达到富裕的目的，拼命上化工、染料、油漆加工项目，人家不上的我们上，只要有厚利，最好是暴利！他们夜以继日地操劳，从不注意防毒安全，更不会顾及别人安全，如何不倒下？想想他们也是可怜之人，挣了钱没处花去。这就应证了鲁大爷的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曹大爷则更高见：“世上只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身只恨聚无多，及道多时眼闭了。”

          每当我徘徊在山涧之侧，听流水唱歌，听小鸟私语，我就直楞楞地发呆。等白日梦醒来，恍惚中庆幸自己还活的不错。从喧嚣的人群突然到了难得一见人影的地方，欣喜得有点不太适应。周边的蝴蝶就在眼前晃来晃去；蜻蜓也不在意我的存在，该干吗则干吗；白天的蚊子吼着“蹩脚的女高音”在周身绕来绕去，总想亲吻我那么一下。原来这里还存在沈从文笔下的凤凰古城，还有美丽的湘西妹子翠翠；沱江的水还是那样清澈见底奔流不息；草原上的天空还那么湛蓝；还有古徽州那特有的村落：绿荫蔽日可敌青城；秀水如歌不让九寨；八分半山一分天，半分水路和庄园；又见那清代诗人齐彦槐写道：

               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

           感谢上苍让不文明的工业在山区来得晚些或者根本不来，但这似乎又是我的一相情愿。这些年，我和他人一样，苦苦奋斗，虽早已能养家糊口，但身心疲惫。能有“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的地方让我经常放松一下，也不枉我对山水画卷衷爱有加，热爱生活的那份真情。山村的农民还穷，尽管国家已经免除农业赋税，但经济基础还无法和工业化城市作比较，旅游业带来的一点微薄收入已让他们欣喜，但也引起了不小的通货膨胀。

            山村旅游开放十多年来，农户们也渐渐地失去几分宁静的安逸和耐心，慢慢地加了几分浮躁，开始死要面子起来。当打工回来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带着“血汗收成”在他们身边炫耀时，一双双幼稚的眼睛窥视着。次年，又一批未成年的大孩子偷偷辍学，跟着打工浪潮远离家乡飘向陌生的城市，山区的真空变的更真空了。                         

            保持这样的原生态，只不过是我和我随行同伴的大奢望而已，谁会答应？ 东北老工业基地，东部沿海等地区，凡是GDP名列前茅的大中城市，都将承受来自自然的惩罚。有人说，纯自然的环境好是好，就是太穷不先进--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要保持原生态就要让这些山区的人们永远生活在温饱线以下？难道先进的工业城镇就只能饱受污染，跌入不治深渊？ 这些无奈的怪圈都是中国人自己所为，怪不得别人。欧美、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等国怎么做的到既发达又文明，既干净又自然呢？有人又说了，他们人口少，好办事。咱就笑问一句：中国哪来那么多口呢？为什么四十多岁的农民夫妇已经有了三闺女，在有生之年“拼上老命”也要得个宝贝儿子？他们自己走向了“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怪圈。号称13个亿人的国度，仅仅是上了户口簿的人数而已吧？这个国度到底有多少人口，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再说了，真的是人少就好办事吗？

               对于原生态，我能看三眼就决不看两眼！有很多的不定因素存在，过了若干年，说不定，这引以为豪的东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仅是“工业文明”带来的祸端，山区人为了短时期内发达，本身也在破坏自己的家园。如肆意砍伐树木；想尽办法引进高污染高能耗企业；农民在清澈的溪水里毒鱼；有明文规定不准在河里洗衣服，洗刷的水要专门排放处理，可又有谁听呢，谁来执行呢？（见上一篇图：视若无睹）     

            庄子讲生存要“天人合一”，这本是了不起的概念。但庄子不会预料“工业文明”带来的环境问题竟然如此尖锐！只要人类对自然界过多地开发和掠夺，永不满足，贪得无厌，自然必将报复人类。人类掠夺得有多厉害，它的报复就加倍地厉害。能否始终保持“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的悠悠意境，就看人们是否对“天然居所”手下留情了。中国古代有诸子百家抛出治世方案，但这些顶尖脑袋们没有想到，仅仅儒家一枝独秀。虽有“小巫”道家与之对垒，但微不足道，哪及“大巫”登峰造极？任何理念只要登峰造极就来问题：死要面子、保守自封；惟我独尊、公德尽丧；很多决策者读死书，大事小事一误再误，最后总把坏结果归咎于天灾。儒家讲究“客气”；讲究“绕道而行”；讲究“听话听音”；讲究“半推半就”；弄点假货、言不由衷、篡改篡改历史也就习以为常了！

            扯远了! 批儒是要挨板砖的，一个小小的俗人竟然对“文明鼻祖”颇有微词，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新夸父逐日么？儒文化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意识形态骨子里，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此刻，我已在山里逍遥！千万别眼红我的傻瓜举动，我是放弃浓妆直奔素净而去。即使我将来穷困潦倒，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远离名利场，放弃追逐那“百般荣耀”而求索一分安宁和自在。我在溪边盖五、六间结实的木屋，当我白发苍苍之时，我希望在木屋里和小鸟对话；只是希望那“蹩脚女高音”不再吻我；如果你们来看我，土酒还是能把上几碗的；小杂鱼也还是有一盘的；村外环水期盼你的垂钓；袅袅炊烟给你带来粗茶淡饭的纯香；我在古树下摆个棋盘，让清醒者对弈； 清晨，让我们在高低屋里观看窗外的远近山脉，让斜阳映照，让你遐想，让你留恋，使你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