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女弃嬰記略

 

绪言：与妻子结婚的第一夜就不能过夫妻生活，以后的工资除留下生活费，就全送给妇科。8年后还是没有孩子，在妻子娘家人策划下过继了妻子姐姐的读小学五年纪的女孩子，不幸毕业时车祸夭折。妻子悲痛了一段时间。岳父的养子要求把他的第五个6岁的小儿子过继给妻子，三个月后又反悔要了回去。妻子又伤心痛苦了好一阵子。嗣后四邻八舍远远近近都风传我们要收养孩子。我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姐姐，极力要将他们的子女过继过来。妻子是坚决反对。大人之间有很深的隔阂，尤其是当妈妈的决绝反对，孩子勉强来了，也必然受罪，只好作罢。因此四家对我都极端指责，我也只能忍了。也经常有陌生人托邻里介绍，要把孩子送给我们。事前几乎都来察看和了解过我们的家庭成员和经济情况。显然，目的并不是为我们。妻子都一一婉拒了。

有一天清早，妻子突然到校找到我说，她昨晚跑到50多里外姑姑家去看那村的一个婴儿，妈妈难产死了，父亲无力抚养要送给别人。妻子看到婴儿已经奄奄一息，“我没有要，在姑姑家过夜，今天大早就来了。”我十分恼火地说，“现在马上搭车去把孩子抱回来，不能见死不救哇。”中午时候妻子空手回来告诉我，孩子已经掩埋了。

我给妻子规定收养孩子的约法三章：一、亲戚邻里熟人的一律不要；二、只能收养弃婴，无论男女；三、只要去看了，是将死是残废，都一定要抱回来。如果抢救无效，也尽到了责任，如果残疾，尽力医治，也要尽到最大的努力。我们收养婴儿，不是为了自己养老，也不是为了不绝后。一是为了免得你生活孤独，二是为了尽一份社会责任。妻子同意了。

半年多后的绝早，妻子突然接到消息，樊城的姐姐要她赶快去抱孩子。妻子在清晨薄雾中急匆匆搭上班车赶了过去。

这是县医院妇产科的一个女弃婴。据说父母住院时都声称怀的是个男孩，请医生认真接生，因为他们家已经有了四个女孩儿了，特别想要一个男孩儿。岂料生下来后又是女孩，两个人都怏了萎了，也不好好照看婴儿，第三天早饭时发现婴儿的父母都失踪了。女婴静静的赤裸着小身子平躺在病床上，不哭不闹不动不睁眼。想要孩子的医生护士来看看后都摇摇头离开了。在铁道医院工作的妻子的堂兄到晚上才知道了这消息，想起了我对他的委托，立刻骑车赶到县医院，用带去的纱布裹起婴儿抱入怀中送到郊区妻子姐姐家里。全家人立刻大忙起来，买奶粉奶瓶，从邻家张罗来小衣服，立马翻出旧衣服当尿布。婴儿躺在即将成为她堂姐的怀里拚命地吸吮着奶瓶。

这是一个生命垂危有严重残疾的女婴。医生警告我们，她即使能成活长大成人，也很可能是个龟胸鸠背罗圈腿生活难以自理的残疾人。因为她先天不良，又后天失调，目前是典型的佝偻病患儿。虽然感到沉重可怜这个婴儿。可是全没有放弃的念头。反而是提高了治病的意识，对妻子强调，要尽最大努力挽救婴儿生命，不吃不喝也要给孩子治好病。一定要尽到养父养母的义务和责任。

 

一

1972年九月的一個假日回到了家，秀蘭正抱著婴儿。

接過來一看，心裏全是憐憫。一張瘦瘦的小臉，只不過四指寬，渾身是一張皮包著幾根稚嫩的小骨，連哭的力氣也沒有，據說只四斤重，這個小生命，面臨著多大的困難。

不僅我和秀蘭，也要動員親戚們一起來參加這個搶救工作，衣服來不及做，親戚們送來了。秀蘭把幾年來準備做襖子的裏子布給孩子做了风衣，又四面八方托親友和同志們給孩子代购奶粉白糖（紅糖火大，吃了不好），武漢、南京、上海、鄖陽、沙市等都有親戚和同事們為孩子操心，這孩子的成長是人性善良的力量，是偉大人性善良感情的結晶。

我們望孩子滿月，以後又盼快滿一百天，現在已四個月了，我們又盼快到半歲，多長一天，孩子就更健壯一天，現在是個胖娃娃了，圓圓的臉蛋吃得肉嘟嘟的，原來被鄰里說成是高鼻子大嘴大眼，現在一胖，就成了小鼻子小嘴，哭起來就象吹響了大喇叭，從心裏感到高興。然而秀蘭卻瘦了，這些天來，她沒有脫過衣服，睡過一次安穩覺，每夜都要起來三、四次為孩子煮奶、吃奶、給孩子洗、焐。。。。，白天還要照常做活，她說一到晚上就頭痛，我暗暗為她擔心。

然而孩子終於胖起來了，親戚們也松了一口氣，這孩子用她旺盛的生命力戰勝了困難，在陽光下嬌健的飛翔，因之，我們給孩子取名“海燕”，祝福她在困難上總是勝利。

 

               二

買了幾本撫育嬰兒的小冊子，又向女老師們討教，因此我認為孩子很可能缺丐，秀蘭抱到她哥哥工作的單位一檢查，果然缺丐。四處弄不到含糖丐片，就用一般丐片。

以後又聽一位有經驗的老老師說，同時還得吃魚肝油，又馬上設法買了一瓶魚肝油。

只希望孩子健壯成長，不要因此時的疏忽和經濟上的困難，造成孩子以後生活，工作上的困難。

孩子的健康，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

 

三

聽秀蘭說，總有人問“她爸爸喜歡她嘛？”為什麼這樣問？因為她是一個女孩，還是別的什麼？我是由衷的喜歡的，她在我心裏沒有別的概念，只有一個，這是一個寶貴的生命，將用自己全部力量培養她成為一個善良的對周圍困難的人能夠力所能及地幫助。別說她一切正常，既使有缺陷，我也仍會喜歡她，將會用一切辦法使她健康成長，在孩子面前，我們只有義務和責任，這種純潔的窮人的感情，我是有的。

 

四

看了《解放軍文藝》（73.1）上記載魯迅先生如何營救一位女傭的動人事蹟，不禁想起了《祝福》中的祥林嫂，中國婦女在解放前，身受四種壓迫，真是活在地獄的最下層。現在解放了，婦女徹底翻了身，但舊社會的殘餘思想也還在影響人們的行動。像這孩子一生下來，便受到舊社會殘餘思想的歧視，理由是她是女孩，她那呱呱的啼哭，就是對舊社會殘餘思想的抗議和鬥爭吧。願她像高爾基頌揚的“海燕”一樣，成長為一個堅強的勞動者，如果不是遇到我們這些善良的窮苦人，她怎麼能抗禦得了那來自舊思想的迫害？因此她更應在今後將自己的生命化為堅強的一份力量。

 

五

每逢假日，就早點趕回家，想起秀蘭要在外面忙，不得不將孩子鎖在屋裏，心裏就有些過不得，有一次我趕回去了，門上一把鎖，孩子在屋裏大聲啼哭，誰知道也已哭了好長時間了，所以，只要允許，我總是早點回去。

回去的夜裏，總讓孩子跟我睡一陣，讓秀蘭好好睡一會。就這一陣也不好受，望著孩子，自己不敢睡著：怕壓著她，胳膊也不敢動，怕驚醒了她，往往把自己弄得昏昏沉沉很不好受。

當媽媽真是辛苦，長年累月，把屎把尿，睡在尿窩裏推干就湿，吃頓飯也是匆匆忙忙，可從不發脾氣，從不呵斥一聲，這樣堅持下去，直到孩子長大，真是不易啊！真是女性的偉大，真正是嬰兒的紅太陽！

 

六

今天是陽曆二月初一，隨著陣陣雷聲，一陣雨，一陣冰粒地下起來了。雨是下得好，就是怕寒凍於農業不利，在雷聲電閃中又想起孩子：可別驚了她，秀蘭該已抱在懷裏安撫著她吧！

前兩天回去，孩子愈顯得活潑可愛了，坐得正，頭也直得起來了，原來在十天前吃了丐片、魚肝油效果不大，秀蘭才又抱到她哥哥處，請兒科大夫檢查後，需要注射維生素D2和膠素丐，門診上沒有，孩子二舅又立即騎車到鐵道醫院設法購到20針，我回去時已注射十二針了，效果明顯，只是每天一針也痛的夠嗆，但還有點易受驚，這陣雷聲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經受，使人不得不擔心。

五個月的孩子，睡的時間少了，白天常睡，就需要大人哄，我不在家，就把她鎖在家裏，讓她床上哭一會，歇一會，心裏很是過不得，我要秀蘭常回來，一方面要作好記工員工作，一方面也要照看好孩子，另外得請老婆婆來。秀蘭說因忙照顧孩子，經常吃不到飯，又疲勞又磕睡就懶得做飯，我想，老婆婆早點來，大人孩子就都會過得更好些。

象我們這樣的條件，特別深切體會到：撫養孩子成長，得操多少心啊！

 

七

維生素D2膠素丐已注射了20針，孩子比以前正常得多了，趁假日到樊城給孩子買煉乳，跑遍了全市也沒有賣，又托了幾处的親戚和同事代買，孩子二舅托人從北京帶來了兩斤白糖，太好了，我正為糖快完了著急，沒有找到“骨化醇”20針注射後，應注射一針“骨化醇”，又托了兩處幫著找。買了兩瓶魚肝油精，我對秀蘭說，得多喂煉乳、奶粉，奶兒糕的量應當減少，以增加孩子的營養，不論如何困難這幾個月一定要盡最大努力，為孩子的正常成長創造條件，且不要因此時的困難，影響孩子以後生活和工作的能力。

今天請胡師傅給孩子剃了一個光頭，希望能因此影響毛孔的機能，使孩子頭皮抗禦力強，頭髮好。

今天我們倆換班抱著孩子到學校後，秀蘭就去接孩子的外婆，在河這邊碰見了，交待明、後天去，下午又送秀蘭回去，老人家一去大人孩子就都好了。

 

 

 

 

 

 

八

秀蘭一夜沒睡著，孩子攪夜，只是哭。為孩子忙了一夜，白天又要出工，中午又忙著洗尿布休息不到。我只是睡的不夠好，白天就有點受不了，秀蘭卻還是樂呵呵的，真是為孩子吃苦受累、受凍受餓對她都是一種愉快，一種享受了。

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彈過孩子一指頭，說過一句責備的話。

 

九

有了孩子，對清潔上就不那麼要求了，每次回去，身上、被子上、手上總少不了孩子的尿、大便。有時摸一手也很泰然揩揩算了，要是以前，不知道噁心到什麼樣。

 

十

老婆婆來了，在白天孩子放在家裏，我們都放心了。

在襄樊市奔波了一天，幾處醫藥公司，幾處醫院均無“骨化醇”，最後只好跑到專區衛校找到隆堂校長，他也沒找到，答應叫採購後送來。白糖與煉乳，只能維持一個月，因此目前就得極力設法托人購取。屆時萬一購不到手，白糖可用“葡萄糖粉”代替，煉乳呢？恐怕只能用“奶兒糕”或大米粉代替了。

人工餵養一個孩子是多麼不容易！

 

十一

秀蘭又是一個夜晚沒有睡，孩子攪夜，當然是沒有照護好孩子使她在哪一方面都痛苦。孩子不會說話就只能哭訴了，大人又缺乏經驗不懂這種語言，又檢查不出孩子痛苦的地方，只有盲目地哄，抱著她，輕輕拍著，哪種姿勢、哪種動作使孩子哭聲小或不哭，便長久保持這種姿勢或動作，時間過長稍一改變，哭聲立時又起，便又馬上恢復那種姿勢或動作，秀蘭就這樣坐直了身子，把孩子抱在胸前，輕輕地拍著“呵呵呵”堅持一夜。聲音裏充滿了對孩子的撫慰、溫情，對我的煩躁和責備全然不理。媽媽的胸懷是多麼寬廣啊！

第二天秀蘭仍照常上工，到中午時疲勞困倦的臉上卻閃著興奮的光輝，告訴我：“孩子睡了一個上午，也吃得香，也不哭了，還笑呢！”見我放了心，又補充“小傢伙，叫我擔心了一夜！”

在這方面，比起秀蘭來，我只有慚愧了。

 

十二

以前，孩子高興時，也只能“呵”“呵”地發聲，現在已能象小鳥一樣的發出婉轉唧啾的鳴聲。以前，手腳都不大動，現在一高興，就是揮手踢腿，吚呀成行了，這真是安慰。

外婆一來，大人孩子都享福，健康情況都比以前好多了，我在學校也安心了，不象以前，每想起心裏總有些不好過。

 

十三

 

圖表1燕子的舊居

“骨化醇”還是沒有買到，放假日又到襄樊跑了一圈，奶兒糕缺，這使我慌了，回到家已是春雨紛紛，粉米也不可能。上午秀蘭冒著雨趕到竹條镇上，幸運，竹條還有，買了20包奶兒糕，聽說有奶粉，錢不夠沒買。我叫秀蘭借錢去買，又是幸運，我設法買了一袋（一斤重），秀蘭又去央求了半天買了一袋，加上煉乳，孩子吃三個月是沒有問題的了。

我記得，奶粉以前是不缺的，最近，想是隨著生活水準的日益提高，經濟情況好，需要的人增多，因而供不應求了。

 

                            十四

孩子已有六個月了，仔細觀察各方面都正常、健康，這就好。

囑咐秀蘭，準備買紗布，給孩子做一個紗罩，當孩子睡時給她罩上，以免蚊子叮，也預防虐疾，這是孩子的二舅交待我的。大家都盼這個小生命快快健康地成長！

 

十五

一位同志從漢口帶來了四袋奶粉（半斤重裝），幫我解決了一大問題，這四袋奶粉也費了力的，是專托人開後門買的，市面上買不到，如果沒有這些同志們的幫助，我是買不到這麼多奶粉的。

從三個地方托人購到八斤白糖，這也是我無力辦到的事情，我曾央求醫生給我開了一個只能買半斤白糖的證明，站在区供销社营业櫃檯前從早8點多乞求到中午十一點多，還是不賣給我。

為這孩子，我是苦苦哀求，這位尖下巴矮個子的干部家属女營業員就是不理睬。供銷社的這些營業員清一色是區政府的官太太，從她們的臉上完全可以領略到她們丈夫的官威。当我离开柜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到才进去的人买到了两包白糖时，我又回身央求。官太太还是冷脸拒绝。虽然知道还有白糖，我也只好悻悻作罢。我深深感謝同事們的幫助！

之所以有此遭遇，是因为她们都知道我一直是受群众监督的大黑帮，是打入另册的反革命份子。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和地点都可以对我进行无产阶级专政或打或骂或批斗。我早已被列为“编外”开除了学校，只给30元生活费。虽然浑身浮肿，每餐也只能吃个小半饱，省下22元，首先开支婴儿的医疗费和营养费，其次是给她妈妈交生产队的透支款（要买进高价猪和鸡蛋，低价送进供销社，完成陈云制订的“统购统销”任务，如有些许剩余，再到市场上买一点菜和柴，以维持孩子妈妈一日能喝两顿菜糊糊的生活）。黑帮生活就够艰难备之的了，然而看到被遗弃的可怜女婴，又不得不伸手。又不得不在屈辱中为婴儿能够生存下来忍受更多的屈辱。

 

十六

孩子又是咳又是喘，發燒，吃不多。抱著這小小的生命，望著她疲惫的樣子，聽著她艱難的喘息，我心裏充滿了憐憫和痛苦。我埋怨秀蘭沒有照護好孩子，秀蘭只是默黙地聽著，看著她憔悴的面色，她比孩子還要疲惫和難受，我在市县医院间來回奔跑為孩子換取鏈黴素，每天兩針，這孩子已挨了二三十針了，生命是在鬥爭中成長的！

只要对婴儿健康有益，我可以，也应该忍受一切！

。

 

十七

注射了幾天後，孩子好些了，在假日我又到樊城去托人購“胎盤球蛋白液”，據說它防止小兒感冒有特效，但也特別難買，沒有堅強有力的後門，根本買不到，我跑了一圈，又空手回來，我對秀蘭說，只好加強營養了，多喂點煉乳和奶粉。

孩子，快快健康地成長吧，你叫人多操心啊！

 

十八

孩子還是缺丐，比她小幾天的孩子都能站一會兒，有的已能在地上換步了，這孩子呢，還不能站，只能在高興和哭啼時，身子一挺，兩腿在那一刹那間才能支撐著身子，雖然較胖，但肌肉是松的，這都是缺丐的症狀。

據說得幾個月才能好轉，目前比以前好，相信以後又比現在好，要設法加強維生素D2和丐的供應。

孩子外祖母也很擔心。我叮嚀秀蘭一定要多給孩子曬太陽，並注意孩子的腿，切忌站立的時間過長，以免負載上身的重量而成了X腿。

 

十九

又托人到漢口給孩子購“骨化醇”和“松白魚肝油”“胎盤蛋白注射液”，其中要算“骨化醇”和“胎液”最不易得，受託者還要開後門。

回校途中遇見隆堂，他說，前些時已多處詢問沒有“骨化醇”，又問了幾位兒科大夫，才知道此藥已淘汰故不再生產，因為中藥減弱胃功能。治療缺丐方法還是加強含丐的營養品，比如多丐片等。我趕忙追問，如從漢口購回怎辦，回答還是可以注射。我想，只要不多注射，一兩針還是可以的。

目前就開始增加丐。

 

二十

五.一放假回去，看到孩子比以前胖，也較活潑，但也注意到大便浠，秀蘭說是吃多了魚肝油，已有幾天了，我叫停了魚肝油，總是不放心，又過了一天，大便中發現血，心中不由得有火，這顯然是痢疾，得的原因不外二：一飲食不衛生，食具任蚊子爬，大人不洗手，老婆婆為了牽就孩子，還把手指讓孩子吮吸。二飲食不消化，把改進辦法也叮囑了秀蘭，已服了藥。臨走又叫秀蘭密切注意，如果不見好轉，立即抱到襄樊市診治。

孩子臉上被蚊子咬了五六個紅點子，我早就說過要注意蚊子叮以免患瘧疾，一是忙，二是大意，還是叫蚊子叮了。

臨走又叮囑秀蘭，一定要把那本關於撫育嬰兒應注意事項的小冊子看完。

不論什麼事總要事前預防好，事後治就受損害了。

秀蘭的脾氣雖然變好了，也開始變溫順了，這全是因為孩子的原故，她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化成一團熱氣呵護在孩子四周，只要是為了孩子，你怎麼發火，她也只是笑著照辦，熬夜、受凍、挨餓，身體因之衰弱都甘之如飴，她是在用生命當奶哺育另一條生命。

 

二十一

魯迅先生說：“在生活的路上，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過去，以飼別人，雖自覺漸漸瘦弱，也以為快活。”這是魯迅先生的寫照，這種精神激勵我們更好地為下一代的成長，要認真負責。

 

二十二

七個月了還不能走，實在叫人操心，寫了一封信給醫務工作的隆堂，說他幫我找兒科大夫好徹底檢查。

孩子的痢疾已經全好了。與同齡的嬰兒比，智力總嫌有些遲鈍，跑了兩家藥店，總算買到了一瓶維丐片。

這個孩子在各方面都增加了我的負擔，今年這個四、五月，我是特別感到疲困，撫育一條生命不容易呀！每個月我只能拿工資的百分之六十，也就是三十元。首先要滿足孩子的醫藥費和营养費，其次還要替老婆交透支費。生產隊是本著共產主義精神制定分配方案的，即每斤糧按人頭分8兩，按工分分二兩。老婆雖然工分多，卻分的糧、柴都不夠用。每到星期日，我必須到集上買便宜的菜和柴挑了回來。每到春天要買高價雞蛋，再按平價交統購蛋，每到臘月還要買高價豬按平價交統購豬。所以，我必須精打細算，每個月我只能吃8元錢的伙食，吃二十斤糧。摳下點錢和糧維持老婆的生命得以延續。在一千多人的學校裏，就只有我一個得了浮腫病，原因就在這裏。

為了孩子能夠活出來，我仍然是甘之如飴，毫無怨言。

 

 

二十三

將孩子抱到衛校隆堂處，衛校大夫看後又抱到專醫院找藥“骨化醇”一針注射了兩次，等我回去時，孩子已立得起來了，只是不能持久，这對我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一個天大的憂慮放下了：孩子不會成殘疾人了！

但是孩子仍大便浠，這使吃進去的東西不能充分吸收，影響健康。又反復叮嚀老婆如何注意孩子的衛生與保養。

 

二十四

 

找中醫開了兩付中藥，又向一位有嬰兒經驗的女老師要了十幾粒西藥，據說都是治大便浠，健脾胃的特效藥，待放假時帶回去。

 

二十五

“乳梅生”吃後，果然不瀉肚了，真是特效藥。

生長情況比以前好，扶著能立一會兒，躺著能抬起腿來，雖然只一小會兒，這對我們都是天外福音，令人輕鬆，足以自慰的了。

但肌肉還是松誇誇的，小腿比較細，不那麼活潑，精神不振作，總像是在疲困中，從整個生長過程看，是一直在向好轉處發展。

為了負責我必須考慮最壞的情況，以便及早防治，非常困難，我的同事見我如此辛勞便勸我把小傢伙送給福利院孤兒院，否則，瘫了，就是一輩子的負擔了。

從感情上一聽就反感，立即否定了，我笑著說，她媽媽肯定不答應，因為在苦難中磨出了感情，真瘫了，就養活她一輩子吧，幫助她掌握一種能維持自己生活的技能、知識，對一條生命來說，總是最可貴的，我將用我的全部生命使她健康地成長，幸福的生活。回去後秀蘭一聽我說就緊緊抱住小傢伙，反而更疼愛她了。

再過幾天再抱到專區醫院再去檢查。

秀蘭二哥也來看孩子，他說：“虧了你們，生活在你們家…..，言下之意，經濟情況比較好，他不知道我的伙食費已降到8元、的水準，並且還是負了債，都是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

撫養這個孩子，兩個人都蒼老得快些了，不容易！

 

二十六

托同志帶了三斤糧票的“葡萄糖奶糕”，含營養豐富，可惜必須在漢口買，這裏沒有。

 

二十七

下午聽到捎來的口信：孩子高燒不退，要我趕快回去。挨到晚飯後休息时间，我去向謝骨精書記請假一個夜晚，明天清早5點趕回學校。謝骨精板著驢臉不允許。我為孩子在死亡綫上掙扎流著眼淚要求，謝骨精仍然不准。一直站在旁邊的一位縣的幹部過來勸：讓他回去吧，嬰兒高燒是很危險的！謝骨精這才極不情願地點了頭。到家之後，立即將帶回的藥讓孩子服下。我們兩人坐在孩子的兩邊，不時地用酒精擦她的腳心手心，用冷毛巾敷她的額頭。到夜三四點鐘的時候，體溫終於降下來了。喂了半碗稀飯，她高高興興地睡著了，發出了均勻的鼾聲。四點多的時候，我叮囑老婆，等天亮了抱孩子搭班車到市里，仔細給孩子檢查檢查。四點五十趕回學校。露水下來了，寒星也漸漸暗淡下去。

 

二十八

燕子四歲的時候，我把她帶到學校撫養。學校生活規律，飯菜自然比家裏有營養一些。環境也相對安全一些。當然會加重我的負擔。這樣作的父親在全校在全區，也只有我一人。夜晚要把尿，晚上將她放進熱被窩後，我要將她的濕棉鞋濕褲腳烤幹。第二天清早吃了早飯，再將三塊小蛋糕串在竹簽上放進小瓶裏，到了課間時吃。每到放學時候，又匆匆忙忙去接回來，以免被地頭蛇欺負。同事們笑我比女性還要護孩子。不護不行呵！

 

二十九

燕子7歲了，在牛首小學讀到一年級下學期時，因為冰雪天路滑遲到了幾步，就被新從貧宣隊調來的青年女教師擋在門外整整站了一節課，第二天沒有打預備鐘，燕子就已經坐在自已的位子上。預備鐘響後，這位教師進來後先把燕子喊起來推到門外罰站。這次是在風雪中站了一個上午。午飯後，我就叫燕子在家學習。那樣的教師能教學？我明白，这个斗过我的贫宣队员，也在把幼儿当成黑帮斗。这所小学的校长是我在小学教出来的学生。但我不能去求，为的是避免遭受更大的羞辱。半月後贫宣队发教师給我帶來口信，問還上不上學了？懶得理她。燕子就這樣不辭而別了學校。

我知道，這個貧宣隊員的文化程度也不過只比文盲強一點點兒，整人的手段和膽量，似乎可以與硬幫幫等量齊觀。對她認為的黑幫孩子是下得了手的。我受罪就算了，何必再搭上天真的小孩子！

在古今中外的統治手段中，以目下的最為徹底和嚴酷。“群眾監督”“人民專政”，就是讓周圍的每個人都負起“特殊的任務”，在千目所視中，你的一言一行都會及時被“彙報”被告發，被管制者是絕對的孤立了。地富反壞右分子者，人人得而誅之者也，是啞巴了的人畜，是比畜牲還不如的動物。因為動物還可以仰起脖子吼叫幾聲宣洩一下，人畜就不行，這就是胡風深夜夢吼的原由。我也有這種情況，每每被自已的夜吼驚醒。也常常為之坐起驚惶四顧。餘悸與恐怖，非局外人所能體諒得到的。

 

 

 

三十

燕子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中，常受到女同伴欺負，也常受到男小孩的毆打。有時還把燕子追到屋內。時間一長，燕子連出門也膽怯了。我不得不教燕子一招，先防，用左手從胸前向外撩開對方打來的手臂，然後向前跨出弓箭步的同時，打出右拳。讓燕子練得純熟，練到敏捷迅速。第一次出門，正好被最好打她的男孩子看到，他飛快地跑到燕子面前伸手就打，只見燕子轉身就逃跑，男孩子隨後尾追，燕子跑了幾步後，突然轉身左手一撩，弓箭步，右拳打在對方胸口。對方突然遭受打擊就是一愣，隨即就扭身跑掉了。以後再不敢走近燕子，其他男孩子女孩子也都不再欺負她了。慢慢地還建立起了友誼。

在特殊的情況下，要培養孩子的自衛能力！人固然要善良，也必須具有面對邪惡敢於抗擊的膽量與能力！单位书记之所以咬死我不放，主要原因是我在地委教育局告发了他，即使我成了黑帮，还冒死写了揭发他的两份大字报，使他的阴谋泡汤。引得造保两派学生教师都为之叫好。在他对我恨之入骨中批我“你那狗屁文章，比鲁迅还要写得尖酸刻薄！”看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心里滋润得很。大不了一死而已！

我主张，应该培养女孩子的反抗精神和能力。

 

三十一

燕子讀初中也同樣有些波折。最初是送到體校，一個多月後不適應，轉學到縣一中為教師子女開辦的初中班。報到不久，又重複了小學罰站教室外的一幕。瞭解情況後，知道無法緩解，又轉學到另一初中就讀。

燕子在縣一中被刁難的原因在我。

在師範任教時，有一個民師畢業班鬧絕食罷課，並阻攔其他年級去吃飯，同時又攔車到縣教育局靜坐請願。平息後撤掉了副教導主任兼職的原班主任，學校書記請國家班主任模範去擔任該班的班主任被堅決拒絕。書記就叫我去帶這個還有半年就要畢業的爛班。我向書記提出了三個要求：一、不追查鬧事的人，二、畢業檔案不涉及鬧事，三、不給鬧事的學員任何處分。書記問為什麼？我說，雖然其中的學員有三四十歲的，有的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但是他們到這裏就是學生。是學生，就應該允許他們犯錯誤，就應該將錯誤的責任歸於學校教師。書記想了想答應了。這個班，與學校領導有矛盾，學員之間有幾個團夥。支持他们如此闹的是企图赶走书记自己取而代之的正教导主任。这些学员是工具罢了。瞭解到這些，不能细究，也不能张扬只是自己心中有数算了。上任之后，只抓教學和生活。十分坦誠地承諾：既往不咎！

我明白，事情的起因是在正教導主任和他包裝成國家模範的妻子。正教導主任一心想升為校長書記。所以來一個新書記，他就會製造出種種矛盾大大小小的惡性事件，使新書記坐不住而要求調走。所以學校書記像走馬燈一樣，很少呆一年的。但是，每次空缺都沒有他的份。他在學校的領導與教員中物色並糾結成一個團夥，每次事發都是由這班人暗中鼓動。

我把這個班平平安安地送出校門，這些學員99，9%的感謝我。即使直接領導絕食的班長也是心滿意足地到縣一中任教。他要入黨。縣一中外調人員找到書記，要一份在校政治表現情況。書記當然要我這個半年的班主任寫，書記看後十分不滿意要我重寫。並指示在校是學生時由你，現在是校外且是教員，就要實事求是，要對組織負責。又交給書記，蓋了章來人拿走了。這個人也就因此暫時沒有入上黨，誤了當官的前程。這位英雄很快知道了原委，於是恨我入骨，見了燕子自然是分外眼紅。

後來縣一中書記从外地開會回來知道燕子轉走，就驅車到师范找到我，要燕子重新回去。我婉言謝絕了。

 

 

 

三十二

帶燕子到武漢去切除扁桃體。

一位校長的女兒通過特殊關係在一個大城市裏用最先進的激光切除了。我沒有這種關係，只有對女兒的責任。

到了漢口，第二天背上燕子擠公共汽車，再背著穿行在大街小巷中，十點多就診。一位四十多歲的男醫生瞭解到情況後，就馬上起身說，你等不起，我又無權讓你提前手術，我領你去見主任。

女主任一面聽男醫生的介紹，一面寫完了處方單，隨手就拉過燕子檢查她的扁桃體，同時問我：這樣的小手術，襄樊完全可以做好的，是不必老遠地跑到武漢來。我說，這是我撿到的獨養女，怕影響她的聲帶，所以…女主任且檢查且“呵呵”地表示同情說：這是特殊情況，明天早點來第一個做手術，由我親自做，你們就可以早點回去了。然而第二天燕子進去後不張嘴只是哭著喊爸爸，被推了出來要我作作安撫工作。第三個進去就做成了。吩咐我等半個小時後完全止住了血再離開。燕子放心地躺在我懷裏，給她揩幹了臉上的淚水，哄她睡著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她醒了過來。血完全止住了。又背上她沿街尋找賣牛奶的商店。等到溫凉時才讓她喝。背著穿過幾條大街和小巷進了省教工招待所的大臥室，讓燕子繼續睡覺。第三天領燕子看了長江大橋，在橋頭照了像。下午到兒童公園，陪燕子蕩秋千溜滑梯。燕子玩得很高興。第四天坐火車回到襄樊。

手術效果非常好，聲帶沒有受到丁點兒的影響。那位領導的女兒嗓音卻嗆了。

至今仍然由衷地感謝武汉的兩位醫生。他們不僅有高超的醫術，更有高尚的醫德！

 

 

三十三

初中畢業後，在市內選了一所高中住讀。離師範約有40多里，學校伙食不好，孩子身體弱需要營養，無論颳風下雨，我總是帶上保溫盒趕在午飯前送到。

孩子說到頭暈，就在市內找到最好的部隊醫院去作最先進的檢查。要保證孩子不但不殘疾，還要不患有任何疾病。雖然如此，成績卻是平平。高三下學期就被提前畢業回家了。我找到該校書記校長抗議這種違犯憲法剝奪高考的權利。起初書記還義正辭嚴地反駁，堅持如此是一批而不只是個人。我只好拿出憲法和教育條令力爭。對方理窮答應允許返校應考。燕子回校一周後，就把燕子轉入另一所學校參加高考。雖然還是名落孫山，卻是享受到了公民應該享受的權利。

做人對橫暴行為，一定要有抗爭的勇氣！

 

 

三十四

又在火車上站了8個小時到了武昌站，趕赴華師找到負責成人教育的老同學替燕子報名被拒絕。回來後又找到在地區教育學院當成人教育主任的同事替燕子報上了名，成了武漢音樂學院的函授生。畢業後又為之在湖北大學中文系報名成為函授生。燕子在外力的影響下，幾次哭著退學。每次都遭到我嚴加訓斥。終於堅持下來，拿了兩個大學函授部的畢業證。總算對她以後的生活提供了較好的條件，算是最終盡到了養父的責任。

 

 

三十五

為了燕子有一個好的工作，我找到還認我是老師的教育局長，回答是才畢業還不夠就業的條件。於是燕子報考了一個紗廠的招工考試。回來說監考老師告訴她成績最好，錄取沒有問題。該紗廠衛生條件極差，燕子的身體適應不了，就不同意去報到。

我又找到教育局長，他說，你是我的老師，我向你講真話，即使我同意，報到勞動局審核時，也會被刷下來的。我把原話說給華師的小師妹黃賽琴，她領我去找到勞動局的書記。進門就被書記喊老師，原來也是我的學生。叫我傳話給教育局長不會被審掉。書記的丈夫是打我黑幫的工作隊，也建議說，此事一定要照顧，地下工作者，老革命，無論從哪個方面都應該安排在身邊的。

然而師範的書記和教務主任風聞有一個就業指標，就分頭為各自的關係戶找教育局長。書記是為送給了錢的會計老婆，教務主任是為了忠實於他也送了禮的數學教師。看來縱然批到學校也沒有燕子的份了。知道這個消息後已經是寒假後上十天的事了。第二天就和老婆一步一滑地趕到車站。因為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汽車跑不成了。我們只好互相攙扶著在冰雪中滑了三十多里，臨近下班進了勞動局辦公室。書記聽了情況後說，如果燕子撈不到這個名額，您來找我，我再撥一個確定只給燕子的名額。將我扶下臺階後寬慰我，您不要來了。放心好了。

以後又幾經波折，撥下指標給了燕子，會計老婆由學校招工安排，教務主任的部下則走另一門路也安排了。

雖然艱險，總算為燕子以後的生活安排了一個適合的教師工作。

 

三十六

燕子高中畢業後已經年滿18歲，便逐漸告訴她收養的情況，並提供所知道的線索，勸說她去找自已的親生父母。她嘗試了一下沒有找到就不找了。以後由我們找醫院接生的醫生護士，尋求媒體幫助，也無結果。這樣做的理由有二：一、在我們死後，她有親人可以依託；二、以後萬一有大病需要親人提供什麼的就很方便。

 

 

三十七

自燕子高中畢業談戀愛時，逆反的言行就特別強烈。無論大小事，總是附和我的敵對面，發揮了敵對面發揮不了的作用。直到有了第二個孩子，逆反的言行才有所減輕。但是到了耄耋的我們，已經不聞世事，一切由她了。幸好在我們幾次住院，燕子都是早晚侍奉，住院費也全由她開支的。當然我們也還是依舊讓她住在家裏，在生活與教育及治病上，心力所能及地管好她的兒子和女兒。她的兒子湯黎偉已經被市重點高中“摘尖”進了該校的重點班，小女兒也已牙牙學語。她有了這兩個最親的人可溫暖以後的生活。我們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雖然找親生父母更是渺茫了。

 

 

 

 

三十八

燕子已经四十二岁，有工作，有家庭，有儿有女，有车有房有存款，经济属于小康，生活是有保障的。

我们总算完成了一个工作，一个任务，一份责任，可以歇肩了。我们对燕子没有任何要求，她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走自己的路，任意在天空中翱翔，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我也无意要求燕子有我这样的思想信念世界观人生观，更不需要她继承什么传统什么。不同的社会时代，自然有不同的社会风尚。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事随时移，心因人变，有代沟是自然的社会现象，没有代沟倒是奇怪的事情。所以在燕子到了谈恋爱结婚的年龄，就没有强求按我的意见进行，结婚以后，倒是对我时有训斥，我也只是置之一笑，不作无益的分辨。马克思如果活在今天，见了如今世界上形形色色的共产党，也会瞠目结舌的吧。在燕子面前，我绝不干涉她的生活，但也不因她的瞧不惯改变我的信念和习惯。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过自己的晚年吧。

                                                          2014.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