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吴宗庆在接到夏春林的报告后，第一时间赶到纺丝变电所，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值长李安。

夏春林把他们带到108开关柜的后面。两人左听听，右听听，听完都面带狐疑，说没发觉什么异常声音。开关柜的后盖板与柜子主体间有一圈缝隙，夏春林让他们把耳朵贴上去，再听一听。两人这一下似乎听出点什么名堂了，但现场环境的干扰实在太大，他们仍不敢轻易确定这声音是否真的就是放电声，万一汇报错了，领导是要打板子的。他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后盖板打开。 

吴宗庆拧开后盖板的螺丝，小心翼翼地打开。后盖板刚打开一条缝就听到里面“兹兹”的放电声。 

“放电了，放电了。”两人小声说道。

吴宗庆把后盖板放到一边，与李安一起蹲下来查看。 

“有火花，在这儿，C相对地。”吴宗庆指给李安看。 

“你注意安全距离。”看到吴宗庆的手伸过去，李安连忙提醒他，“我看到了，B相也有。” 

电缆引入高压柜后，需要剖开，分叉，将缆芯分别接入相应的母排，电缆与母排的这一连接部分，叫做电缆终端头，简称电缆头。电缆头集防水、应力控制、绝缘、屏蔽为一体，必须具有良好的电气性能、机械性能和密封性能，所以对它的制作安装要求极高。 

夏春林注意到，电缆头的喇叭口上已经集了薄薄的一层电缆油，往上一公分，电缆的B相和C相间隙性地沿着不同方向，对着绝缘隔板喷出电火花，这一圈电缆的护套明显变色了。 

班长韩子明是一点之后才到的。 

班长是纵向管理，值长是横向管理，设备组管生产，综合组管考核，后勤组管保障，管理上纵横交错，密不透风，装置长吴素龄把自己设计的这套管理模式叫做网格式。夏春林舌头一转，故意把它说成网兜式，说装置长就是收紧网兜口的绳子。这句话后来传到吴素龄的耳朵里，吴素龄工作细，专门约夏春林谈过一次话，说老夏你也帮我想想，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管理模式。其言蔼如。

虽然韩子明管不了李安，但值长只管事不管人，班长不仅管人还要管事，所以韩子明确实要比李安大半级。 

韩子明进来后先到108柜的后面看了看，而后到前面来盯着108的仪表盘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其它的柜子，回头来问夏春林108柜现在带了哪些负荷，又问李安有没有通知供电装置。进线电缆的产权单位是供电装置，电缆头是他们安装制作的，维保也归他们管。李安说，已经通知了，他们说，一会儿派个线路班的人来。

韩子明发牢骚，说供电装置做事最慢，上次169柜送电，他们供电装置的工作票终结延迟了两个小时，工艺上的人到厂部喊，说是影响他们生产了，最后害得我们跟着带灾，厂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扣了我五百。韩子明伸出五个手指头，对着吴宗庆和夏春林露了一个苦笑。 

夏春林打心眼里厌恶韩子明的这种做派。什么叫“扣了我五百”？是“扣了我们班五百”！多两个字与少两个字，说话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听上去是一腔委屈，满腹衷肠，实际上是自豪，一种标榜身份的自豪。这就跟狗撒尿留下气味标签似的，告诉其它的狗，这是我的地盘，你们别伸手。更是换个花样告诉下面的职工，我是你们的家长，是这儿的领主，你们都要听我的。夏春明怀疑他是有意这么说的。

李安嘿嘿一笑，慢悠悠地问：“你没找老吴申辩？”

“找了，老吴和稀泥，说有饭大家吃。嗨，国企，就这味道，搞不好了……”韩子明正说得起劲，桌上的电话响了。韩子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夏春明说：“老夏，你来接，岗位上的。”

电话是王峰打来的，他怕夏春明睡过了，提醒他，再不回来就过时了。夏春明跟他解释了一通，而后征询韩子明：“他想过来看看。”

“他过来，岗位上不就没人了？让他坚守岗位。”

“领导让你坚守岗位。”

“这个傻逼。”韩子明鄙夷了一声。

韩子明忽然没有了说话的兴致，站起来对李安说：“走，门口抽烟去。”韩子明一边走一边招呼吴宗庆：“宗庆，也去冒一支啊？”

吴宗庆扭捏了一下，站起来跟上他们。

夏春明这时候也兴致全无了。满以为这个时候纺丝变电所里会聚满一屋子的人，什么厂长啊，主管啊，装置长啊，全是戴白帽子的，铃声此起彼伏，个个表情凝重。说不定还会有某个领导关切地询问，是谁发现的？这时候吴素龄会指着他说，是他，夏春明——尽管他极不情愿。他当然不情愿。夏春明想，十几年前吴素龄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点过我，春明啊，我怎么切不动你啊？我装没听懂，于是全装置就不称“春明”而改喊“老夏”了。但就是这个“老夏”，他发现了这个设备故障。

事实上想归想，夏春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想到过其它可能，只是没往那方面去多想。谁能没一点幻想呢？人这一生，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就是吹肥皂泡玩，不停地吹，不停地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争气干吗？吹泡泡。但夏春明确实没想到，这个时候，纺丝变电所里居然连个主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