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不做律师了，但她还是要来找我。她说她是代她爷爷来我这里寻求一个答案的。

1945年，她爷爷二十岁，弟兄几个都给地主当长工。有一天，共产党的队伍来了，枪毙了地主，把土地分给了大家。过几天，队伍要走，大伙儿担心那个地主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营长的儿子打过来，把分得的土地再收了回去。队伍上的人告诉大伙儿，只有跟着共产党走，才能保卫胜利果实。于是爷爷弟兄三个都参加了共产党队伍。老大牺牲在渡江战役中，老二死在朝鲜战场，爷爷是老三，负伤回家后不几天，全国都解放了，他也就再没回到队伍上，一心一意地摆弄着当年共产党分给他的那几亩薄地。

他们几代人都依靠这几亩地生活着。尽管中间有过土地入社，但最后承包土地时，爷爷还是选择了自己原来种过的那几亩地。为了感恩，他们每年都把最好的粮食交到粮站里去……

然而，几个月前，政府把他们村的地卖给了开发商。政府征收土地的价格是每亩三万元，卖给开发商的价格是每亩三百万元。当村长的父亲不同意，半个月前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打伤。最近一个阶段，总有人到村里砸玻璃，往村民门上涂屎，往房间里放蛇。父亲组织青壮年护村队，前天夜里抓住一个砸村民玻璃的人。混乱之中，那人被打成重伤，于是公安局逮走了父亲。村民不服气，说人家砸玻璃、放蛇扰民你们不管，其他人自卫打伤了人，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我们村长，天理何在？

没人理睬村民的质问，倒是有关方面放出话来，只要父亲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就可以放出来，否则，就要判刑。

我问：“那个重伤的人是不是你父亲打的？”

她说：“绝对不是，我父亲当时就没在场，公安局也知道不是我父亲打的。”

我说：“你有什么问题？”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打开手中的纸条念：

一、我父亲没打人，他们能判我父亲罪吗？

二、这协议我们不签，坚持不拆迁会有什么后果？

我想了想说：“一、依法，你父亲没打人，就不应该被判有罪，但现在是法制环境不好，你父亲如果不向他们妥协，被判刑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法院要讲政治，顾大局，要听政府的话。二、做钉子户的风险很大，在国内成功的是极少数，并且也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个代价你家负担不起。”

她说：“难道就没天理了吗？我该上哪里去告？”

我摇摇头说：“我说有地方告，那是骗你，我说没地方告……上访，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我不鼓励你们上访。”

她说：“你们这些做律师的说的怎么都是一样的？都是这样回答的，那我们老百姓就该死了？”

我无语。

她又拿出一个纸条说：“最后一个问题是我爷爷的，他是三天前听说我父亲被公安局抓走后气死了。临死前他让我找一个明白人问一下：当年共产党把这几亩地分给我家，我家为共产党的事业奉献了两条人命，这才多少年，政府又把这地给收走了，是何道理？”

我说：“你爷爷可能对他的党、对这个社会有误解，我真的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当她怒气不减地离开后，我心中一阵惭愧。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