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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玛利亚:我记者生涯的第八十二难

已有 4403 次阅读2014-11-8 12:41 |系统分类:时尚天地| 记者节, 中国好故事, 弄虚作假, 新疆, 维吾尔族 分享到微信



                                                        一
      2014年记者节,我想起当年采访维吾尔族女同志玛利亚。
      我是1969年冬、1970年春,在我当战士的连队被评为大军区的标兵连队、团以上三级政治机关一致要求连里成立报道组的时候,被我连王指导员指定进入报道组的。离开连队之后当新闻干事当记者,40年间采访数千人,发稿愈千篇,两获中国新闻奖,一次一等奖,一次二等奖。这在新闻界是极难极难的事。因此我认为,同样身为新闻从业人员,别的记者的职业生涯如若遭遇过九九八十一难,我至少遭遇过八十二难,且自以为当记者已当成了精,这世上还有谁人能奈我何?但是,2008年,因采访维吾尔族女同志玛利亚令我遭遇的尴尬,让我领教了从业新闻工作凡40年间,恐怕确实难堪的一次尴尬。
      这次难堪,才恐怕是我在记者生涯中遭遇的第八十二难。
      起因:我看了玛利亚的故事。情节简单,但有能够力透纸背的生动气息扑面而来。我不知道玛利亚的故事已经虚构与编造,玛利亚已被作为“典型”和“榜样”人为拔高,便未加得思索直飞乌鲁木齐采访玛利亚,遭玛利亚坚决抵制。那次尴尬确令我极度难堪,5天内体重下降5公斤。      
      玛利亚是原新疆石油管理局地质调查处、时中国石油集团东方地球物理公司乌鲁木齐基地管理处职工。
      当然,身为老记者我还是比较谨慎的。接触玛利亚之前,曾在新疆石油地质调查处大院对玛利亚搞过民意调查。
      “你认识玛丽亚吗?”
      “玛丽亚?你咋不打听古丽?我们维吾尔族女娃子里,叫玛丽亚叫古丽的太多了!你问的玛丽亚,是哪一个玛丽亚?”
      “基地管理处环卫绿化队的,胖胖的,皮肤有些黑,个子也不高。”
       “……不、不认识。”
      经知情人指点,再问:“你们新疆有名的‘慈善爸爸’,名字叫个帕尔哈提的,是她丈夫。”或者:“地调处党群工作部副主任胡西塔尔的太太阿米娜,和她是好朋友。”
      “……嗯?噢……好像有这么一个人……是有这么一个人!胖胖的,扎一块黑、灰、白三种花色图案的混纺头巾,是吧?对,是扎了那样一块头巾……真是一个好人,跟我们这儿的胡尔西旦也是好朋友。”
                                                  二
      这就感觉有着落了。7月3日,经允许我登门拜访玛丽亚。
      因头晕躺在家里休息的玛丽亚起身换衣服,把那块黑灰白三种花色图案的混纺头巾扎好,勒紧。下面楼层的女邻居闻听楼上人声嘈杂,跑上来帮玛丽亚按照维吾尔族的习惯招待客人,替玛丽亚在茶几上摆满丰盛的吃食。
      玛丽亚时年47岁,已与丈夫生有一儿一女。丈夫帕尔哈提是地调处某地震队的汽车驾驶员,经常随队外出施工不在家,家里家外一应琐事均由玛丽亚一手操持。
      玛丽亚确实有些胖,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头晕,既是由于身患贫血病、肥胖病、低血糖和低血压什么的(据说心脏也有些问题),也因为太过劳累。
      玛利亚汉语流利,但此次拜访令人失望,玛丽亚仅让我弄懂了1个常识性问题。
      玛丽亚是穆斯林,怎么和天主教的圣母玛丽亚使用相同的名字?原来,圣母玛丽亚谦虚、忍耐、助人的爱心及行为的美德,也是伊斯兰教认可的高尚精神,这在《古兰经》上是有明确记载的。玛丽亚的名字就是直接取自《古兰经》,维吾尔语读音麦里亚姆。
      有同志说,玛丽亚的父亲吐拉甫努尔也曾在地调处工作,是口碑极好的人。玛丽亚说,读小学一年级时,她曾抱怨父亲为什么不叫她“古丽”。“古丽”是花儿,麦里亚姆年代久远,她不想叫这个名字。
      父亲告诉她:“麦里亚姆是伟大的名字,你应当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大家不叫她麦里亚姆叫她玛丽亚?原来,玛丽亚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就读于使用汉语教学的明园石油子弟学校。在新疆,似玛丽亚这般进入汉语学校接受汉语教学的少数民族学生,官方和民间统称“民考汉”。玛利亚进入明园子弟学校之后,学校老师感觉玛利亚当时的名字麦里亚姆有些拗口,对她说:“还是叫你玛丽亚吧!”从此,家里人仍叫她亚麦里亚姆,但老师、同学和同事一直叫她玛丽亚。
      动问其它,也即根据那篇经过虚构与编造的故事向玛利亚提问,挖掘那些本以为能够力透纸背的东西,玛丽亚只是温和地笑,只说“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三
      玛丽亚的“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迫使我于当天向基地新闻中心求援。新闻中心的女同志阎凤玲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玛利亚的工作单位——基地环卫绿化队。
      绿化队的领导对阎凤玲说,玛丽亚这个人表现一般嘛,记者同志是不是搞错了?当然,为配合记者采访,环卫绿化队愿另行推荐优秀人选。
      环卫绿化队的建议被我坚决否决。我确认:几千公里从北京飞到乌鲁木齐,就是来采访玛丽亚的。
      据小阎同志后来说,绿化队的领导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派人速请玛丽亚来环卫绿化队,告诉玛丽亚马上有记者采访。玛丽亚闻听竟浑身哆嗦起身便走,被队领导死命按到了椅子上。
      我被带到环卫绿化队会议室的时候,玛丽亚正被“严加看管”。
      “哎呀,原来是你!”绿化队刘指导员起身切西瓜,却不料阎凤玲已勾住玛丽亚的脖子与玛丽亚搂到了一起。
     阎凤玲有些迫不及待,告诉我:“我和玛丽亚是石油子弟学校的同学。她的善良和爱帮助人是从小的,一贯的!大同学欺负小同学,她一定挺身而出斥责大同学,保护小同学。同学玩滚铁环,铁环倒了,玛丽亚一定跑过去把铁环扶好,让同学继续滚铁环。我父亲生病在医院输液,输完液站不起来,玛丽亚把我父亲搀起来……她的善良和热心助人确实是从小的,一贯的!”
      玛丽亚的社区百户长热孜万古丽也对我说:“玛丽亚做人很低调。我注意她,就是出于一些不让人注意的小事情。”随即,开始介绍自己看到和了解到的有关玛丽亚的情况。
      所谓百户长,其实是居委会与社区居民的联系人,每人负责联系4栋居民楼约100户居民。上世纪90年代,玛丽亚也曾担任百户长。
      热孜万古丽一个劲儿说,玛丽亚一个劲儿用胳膊肘捅热孜万古丽。热孜万古丽呢,越说越起劲儿。玛丽亚于是厉声打断热孜万古丽:“你别说了,这些小事情你说它干啥?”
      热孜万古丽竭力反驳:“我咋就不能说?我咋就不能说?”
      玛丽亚生气了,改用维吾尔语继续阻止热孜万古丽:“我要过平静的生活。这样宣传我,让我怎么收场?” 
      汉族同志没听懂,继续“引导”玛丽亚介绍自己,玛丽亚语出惊人强行收场:“我的父辈说过,做好事不应当留名。非要宣传我,等我死了再说。” 说罢,绝不通融地抬起下巴看天花扳。
      我们只得起身告辞。环卫绿化队秦队长叫住了玛丽亚,对玛利亚说:“姐姐,你原来是这样好的人。你做下那么多好事,咋不让妹妹知道撒?”
                                                               四
      第二天,7月4日,北京时间晨7时,乌鲁木齐时间晨5时,我一大早独自找到玛丽亚的卫生责任区,试图再度与玛丽亚开创对话局面。
      那段路实在难以清扫。因基地正进行基础设施改造,路的一侧已被整段挖开,泥土中有发黄脱落的桑榆树叶混杂,扫起来轻不得重不得。另一侧停着几辆家用轿车,形成一些不易清扫的死角。
      玛丽亚仍扎昨日头巾,换上了长裤和工作服,用扫帚在沿路面堆积的土堆上仔细清扫。
      我与玛丽亚互道早上好,玛丽亚继续扫地。
      晨风很硬,玛丽亚好不容易扫起来的枯黄树叶一再被风吹散,玛丽亚反复回身再度清扫,一时双方无话。
      包括犄角旮旯,玛丽亚负责的清扫面积达数千平方米,够她扫的。半小时后,一位年纪较轻维吾尔族女同志过来帮助玛丽亚扫,玛丽亚对我说:“你看,这位小妹妹又来帮助我了。她经常对我说:‘你身体不好,我帮助你扫。’”
      这等于玛丽亚再度发出了明确信息:你看,我身体不好,工作干得确实不怎么样,别采访我了。
      我毫无办法,决定当天绕道,通过玛丽亚的朋友了解玛丽亚,连续4天采访多人,果真对玛丽亚肃然起敬。就比如两年前基地管理处安排有偿解除劳动合同人员再就业,和大家一样,已经与企业有偿解除了劳动合同的玛丽亚有环卫绿化队、社区治安员、机关室内保洁员、老年活动中心服务员等多种选项。有的人因面子问题不想选择环卫绿化队,曾在环卫绿化队当过清洁工的玛丽亚呢,主动要求重返环卫绿化队。
      玛丽亚的朋友建议玛丽亚选择社区治安员,说轻轻松松坐着或站着就把工作做了,玛丽亚不听劝。
      朋友们不高兴,说玛丽亚身体不好,不适宜再干清洁工。还说有些人不讲公共卫生,环卫工作容易得罪人。玛丽亚呢?看见有人随地乱扔东西,倒垃圾时将垃圾洒在垃圾筒外,也决不上前批评或劝导,只是不声不响把垃圾扫起来,倒进去。“省的吵起来。人家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她说。
      即便如此,玛丽亚仍多次受委屈。回家哭上一场后,第二天见到对方仍一如往常,笑脸相迎,委屈她的人反倒不好意思了。
      “大清早起来扫地,”玛丽亚说,“既能锻炼身体,又能和大家互致问候,多好!”
      可是,采访越深入,我却越发愁:未经与玛丽亚当面核实,采访再深入也是白搭。借用现在的说法,我对玛利亚的那次采访,于公于私,双方均应具备向社会弘扬“正能量”、“最美丽”典型性格的功利性互动。我是记者,我必须依靠与被采访者的此类互动维系职业,但玛利亚点中了我的“死穴”,我没法收场了。
      地调处宾馆有称量体重的秤。7月2日我入住的当天无意间称了一次体重,7月7日无意间又称了一次,短短5天,我的体重真的下降了5公斤。
      基地管理处人力资源部副主任甫拉提,社区居委会民事调解员蔡红梅主动表示:愿意帮我对玛丽亚做说服工作。
      可能吗?我心存狐疑:若玛丽亚确实不愿接受宣传和表扬,无论怎样劝说仍是白搭。
      但当天就有了回信儿:玛丽亚同意接受采访了!时间定在明天,7月8日。得了信儿我反倒更加不解:玛丽亚怎么可能同意接受采访呢?
                                                          五
      7月8日,经允许,我再次走进玛丽亚的家第四次采访玛丽亚。第一句话是诉苦:“玛丽亚,已经第六天啦。你不接受采访,我的体重,掉了5公斤啦!”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玛丽亚仍是6天前的头巾6天前的话,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二句是半开玩笑试探:“你那天说,宣传你,要等你死了再说,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真的没有。” 玛丽亚连忙解释。“《古兰经》上说,做好事要不留名。所以,右手做好事,左手不应当看见。我是很平常的人,表扬我,宣传我,我不舒服。死了以后,怎样表扬我,宣传我,我都听不见了。等我死了再说,就是这个意思。”玛丽亚歉意地笑了。
      玛利亚随即反问:“我们是石油工人。老一辈石油工人那么大的贡献做下了,那么多的苦吃下了,我们做些平平常常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吗?”
      说到这儿,玛丽亚真的有些生气了:“这些天,你们采访我,我心上有疙瘩了,觉也睡不好了:有些说法把我弄成神仙了。我不愿意人家问我:‘玛丽亚,你有那么好吗?你那么好,我们就那么坏吗?’”
      玛丽亚当场澄清我上次登门采访提到的情况:一、上世纪八十年代,玛丽亚年轻时曾两次因病住院,相继资助过4位生活困难的汉族女病友,有的情节被戏剧性夸大了。二、前些年,一户维吾尔族家庭与一户回族家庭因小事闹别扭,身为百户长的玛丽亚出面调解,案由,事实,情节和结局,也被戏剧化甚至传奇化了。尤其不能让玛利亚原谅的是,为了表明玛利亚是促进民族团结的模范,写故事的人,竟把那个回族家庭改成了汉族家庭。
      玛丽亚很激动:“要是大家问:‘你做了这些事情吗?啊?玛丽亚?我们怎么不知道?’我怎么收场?”
      还有,说玛丽亚做抓饭肉放得很少,是为了把钱省下来资助困难群体,这因而引起帕尔哈提和儿子不满,常常撇着嘴拿眼睛瞪她。其实,肉放得少是因为玛丽亚的女儿不爱吃肉。对此,玛利亚的丈夫帕尔哈提没意见。
      玛丽亚说,以她和帕尔哈提的收入,她犯不上从抓饭里抠钱。“我当着你这个大哥哥不撒谎,我放这么多的肉。”用两只手比划出足球那么大的一个圆球,顽皮地朝我笑。
      再有,说基地大院有维吾尔族少年见义勇为被人刺伤,玛丽亚去医院全程护理并大额捐款。事实是,被刺伤少年的父母是玛丽亚的好朋友,玛丽亚每天抽时间到医院看望那个可爱的孩子,顺便送去水果和饭菜,象征性塞给孩子一点儿表示慰问的钱,仅此而已。
      玛丽亚就此发出质问:“人家娃娃住院,护理的事情,是人家娃娃父母亲自做的。娃娃的父母要是问:‘玛丽亚,你什么时候护理我家娃娃啦?’叫我怎么说呢?”
                                                      六
      终于打开了与玛丽亚通畅对话的通道。她所以未能逃脱“功利性互动”这一铁律,其实出于无奈。
      我猜测,无论记者采访报道与否,玛利亚知道她的那些被虚构、编造及夸大的故事已被传开,她必须出面澄清了。她还想知道记者新掌握了她哪些情况,害怕我掌握的情况也与实际情况有出入。她被“表扬”怕了。
      这时,呆在别的房间的玛丽亚的大嫂闯进客厅用维吾尔语发脾气,搞得我有些紧张。大嫂见状,吃力地用汉语向我解释,要不是听见我来采访,她真不知道玛丽亚在外面做了那么多好事。玛丽亚对家里人也非常好,大嫂说自己说不好汉话,事情憋在肚子里讲不出来,憋得难受,我别见怪。
      玛丽亚的家门从早到晚敞着,大嫂话音很大,住玛丽亚对门的维吾尔族少妇听见大嫂说话,抱着孩子也过来说,自己和玛丽亚一样,也是环卫绿化队的清洁工,也说不好汉话,也有一肚子话想说。比如,玛丽亚经常替她带孩子。她的孩子小,早晨不方便出去扫地,玛丽亚身体不好时常头晕,却老是替她完成她那份儿环卫清扫任务,等等。
      我再次对玛丽亚肃然起敬。面对这位衣着朴素的维吾尔族中年妇女,我想起了玛丽亚的同班同学、地调处党群工作部副主任胡西塔尔的太太阿米娜对玛丽亚的两条意见。
      第一条意见:每次上街,玛丽亚热衷于给别人带东西。别人让她带衣服,她只须看人家一眼,带回来的衣服一定特别合身,弄得人家每每惊呼:“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呀,啊?玛丽亚?”玛丽亚因之乐此不疲。有时为不耽误工作,利用午休时间自掏腰包打出租车替别人买东西去。有时替别人代购的物品太多,自己太胖,呼哧呼哧提不动,又自掏腰包打出租车把东西带回来。
      玛丽亚自己不讲究穿戴,不使用护肤品。参加庆典或聚会时,只准阿米娜帮着描几下眉毛抹些口红。玛利亚当年的同学为此埋怨阿米娜:“再别带她来了!你看她穿那么寒酸,多没面子!”
      尽管是半开玩笑,阿米娜确实替玛丽亚感觉没面子。维吾尔族同志参加庆典或聚会,出于尊重和礼貌,必须衣着光鲜,雍容华丽,不可以重样,哪怕所有庆典或聚会集中在一天内举行,每参加一个庆典或聚会都必须换衣服。到时候你就看吧,欢乐的人们上了车,有如那车满载鲜花。
      这天,为了第二天参加聚会,阿米娜陪玛丽亚买衣服。玛丽亚仍热衷于给别人买东西,到了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身上的钱花光了。
      “萨浪(汉语意为‘勺子’★)!”阿米娜噙着眼泪痛斥玛丽亚。“看你那付寒酸样子!你为啥不把钱穿在自己身上?吃进自己肚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玛丽亚也生气了,两个人在商店吵起来了。
      吵归吵,骂归骂,谁让阿米娜和玛丽亚是老同学、好朋友呢?当场,阿米娜用自己的钱为玛丽亚选购了一件上衣一条裙子。可是第二天参加聚会,玛丽亚穿了那条裙子没穿那件上衣。上衣呢?一问方知,是因为有人喜欢,玛丽亚把那件上衣送人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她是这样一个人:你只要说一声,她会把自己的饭给你。看见乞丐不问真假都给钱,撒手就是二十,五十,一百。要饭的摸到她家门口,她马上请人家进去吃饭。”阿米娜说。
      “请人家吃一个馕,喝一碗茶,能把你穷死吗?”玛丽亚这样反驳。
      玛丽亚还说,只要饿不着冻不着就行,太多的钱留在手里没啥用处。阿米娜对此不是不理解。就说阿米娜的老公胡西塔尔吧,就经常教育孩子别乱花钱,要经常去肿瘤医院看看,那里有缺钱住不起医院睡马路的病人,应当关心和帮助那些人。
      阿米娜和玛丽亚是同学,阿米娜和玛丽亚的女儿也是同学。两个小姑娘曾把省下的零用钱买成文具,送到SOS村帮助那里的孤儿们。
      阿米娜怎么不理解?阿米娜理解。可有时候,玛丽亚确实让阿米娜气得慌。
                                                     七
      阿米娜对玛丽亚的第二条意见是:“我的孩子心里有事找玛丽亚,不跟自己父母谈。我女儿曾公然告诉我:‘她要是我妈妈多好!’”
     “所以,”阿米娜说,“许多娃娃把玛丽亚叫妈妈。”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儿。这话里话外,其实是阿米娜夸奖玛丽亚。
      对此,玛丽亚不加掩饰地引为得意。她告诉我,阿米娜曾生气地对女儿说:“你不是喜欢玛丽亚妈妈吗?你给她当女儿去!”又生气地对玛丽亚说:“你们俩到了一块儿,话就没完没了!跟我在一块儿,她却没有话!”
      玛丽亚说,从买新衣服因款式问题与父母发生争执,到因考试成绩不佳或少男少女相互打招呼遭至父母斥骂,许多孩子心里有了疙瘩就找玛丽亚。
      玛丽亚呢?有关服装款式问题,如父母与孩子确实难以达成一致,有的时候,玛丽亚索性自己掏钱给孩子买。
      关于考试成绩不佳。玛丽亚先是鼓励孩子:“这次没考好,那就争取下次考好!”然后找到孩子父母:“你们咋那么喜欢分数?想要一百分我给你们买去,多买几张啪(读bia,一声)到你家墙上——你们不要给娃娃制造心理负担,那会使孩子对学习和生活失去信心!”
      至于少男少女因相互打招呼遭至父母斥骂,玛丽亚直接上门批评孩子父母:“娃娃是同学。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对不对?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嘛,出什么问题了吗?”
      谈及新疆闻名全疆的“慈善爸爸”、玛利亚的丈夫帕尔哈提,玛丽亚承认,善良与慈爱既然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应当大家一起来做。
      事情的起因,是我向玛丽亚求证这样一件事:几年前,帕尔哈提的弟弟、玛丽亚的小叔子去世了。请颂读《古兰经》的阿訇和老者用膳之后,“过奶子(摆丧宴)” 的钱还剩下2800多块。玛丽亚提议:丧宴是不是不摆了,把剩下的钱拿去周济特困户?
      帕尔哈提说:“只要你高兴了就行。”托人联系,这笔钱被捐给了一家国有煤炭企业的子弟学校。
      据说,做了这件事以后,帕尔哈提香烟抽得少了,酒喝得不多了。他告诉玛丽亚,把钱过多地用在抽烟喝酒上没啥意思,他和另两名维吾尔族兄弟商量,想成立一个叫“慈善爸爸协会”的民间织,帮助家庭生活困难的各族青少年,让他们读得起书,看得起病。
      玛丽亚欣然同意。短短3年,帕尔哈提每年捐善款2000元,慈善爸爸协会由最初的3名维吾尔族“慈善爸爸”,扩大到了拥有各族爸爸在内的100多名“慈善爸爸”,成为闻名全疆的民间爱心团体。
                                                         八
      此前,玛丽亚曾不断资助一位离婚后失去经济来源的维吾尔族妇女及其子女,直到那个孩子就业能自己养家。
      丈夫发起成立慈善爸爸协会之后,这对夫妻又开始资助一名家庭困难的汉族女孩,一名家庭困难的维吾尔族男孩。汉族女孩是中学生,每年代她交纳学费1400元。维吾尔族男孩是小学生,这对夫妇提每年代他交纳学费300元。还给两个孩子买衣服,鼓励他们认真在校学习。
      但是,我采访得到的相关传言是:玛丽亚和帕尔哈提收养了一对孤儿。又错了。
      我替玛丽亚算了算,累计各项费用,她和她丈夫每年支出的善款约在五六千元,对家庭经济还是有些影响的。
      玛利亚的女儿告诉我:“慈善爸爸”的爱心行动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帕尔哈提经常在新疆电视台出镜。
      儿子对帕尔哈提说:“爸爸,你都上电视了,都成名人了!”
      帕尔哈提说:“那是因为你妈妈支持。”
      2008年3月23日,一位名叫王艳娜的24岁汉族未婚姑娘捐出一只肾。受助者是一位名叫买吾来江的急需换肾的17岁的维吾尔族少年。
     据报道,这是全国首例非亲属的、汉族和维吾尔族之间无偿活体异性肾移植手术,王艳娜成为新疆第一个无偿给陌生人捐肾的人。
      王艳娜的义举打动了全体“慈善爸爸”的心,慈善爸爸协会在社会上发起大规模捐款活动。
      这天,帕尔哈提穿着一新,准备随其他“慈善爸爸”前往慰问那位汉族姑娘。
      玛丽亚不住地抻拽帕尔哈提的衣服,让帕尔哈提的着装尽量熨贴。玛丽亚在帕尔哈提腰上摸到一把刀,吓了一跳。
      玛丽亚厉声责问:“你得神经病了吗?你把刀子别在身上干什么?要打架吗?”
      帕尔哈提连忙解释:“我去慰问王艳娜,怎么是打架呢?慈善爸爸协会给王艳娜买了一只羊,让她补一补身体。你是‘民考汉’,会说汉语。我不是‘民考汉’,不会用汉语说慰问的话,我给王艳娜宰羊。”
      玛丽亚笑了。
      我是在北京奥运会开幕的当天飞回北京的。我想我也许晓得了玛利亚,玛利亚只是过舒心日子的随性之人,遭到表扬成为众人榜样不是她的生活内容,是侵犯她和她的生活。
      于是,我用我的稿件复原了玛利亚,玛利亚很感激,逢年节假日曾3次来电话问候我,嘱我保重,恢复体重。如今6年过去,玛利亚怎么样了?身体好吗?头还晕吗?
      我想我至少不够礼貌。我从未给玛利亚回过电话,我应该回玛利亚一个电话了,却不料此前玛利亚打给我的电话号码已不能用。玛利亚应当是迁新居换电话号码了。

      文中宗教和民俗问题,当年曾求证于中国石油东方地球物理公司乌鲁木齐基地管理处工会主席阿不都那比、人力资源部副主任甫拉提,新疆石油地质调查处党群工作部副主任胡西塔尔三位同志,并承蒙三位同志热情指点,特此致谢!
                                                          (★勺子,意指傻瓜的当地汉语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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