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南京军区那位上海籍军官帮忙,我们一行八人于12月初顺利踏上返沪的列车。两个月在北京期间,我们还跑过山海关,,承德,石家庄,天津。

       在王府井街我给外婆买了北京特产茯苓夹饼，为父亲捎了一顶皮帽，为母亲捎了一条丝巾，为弟弟们捎了些学习用品，给自己买了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穿上去漂亮又舒适。母亲临行前给我的十块钱也用得精光。

       火车往南方飞驰，面对车厢外的荒凉和贫寒的景象好像已经不再让我吃惊了。按母亲来信的关照，我在无锡站先下火车，告别同伴们，去无锡中市桥巷老屋看望外婆。

       走进小巷我突然觉得眼睛发润―那熟悉的潮湿的青石板的气味迎面扑来，听到的是冷清的巷子中扩音喇叭里传来的歌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我的心恍惚起来,仿佛梦游一般,我的眼前出现小时候奔跑的扎小辫的女孩….

       童年是一个人生命大厦的基座,不管我走得多远,它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出来。

       外婆已经瘦削了许多，头发有些花白，龟裂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看，阿拉外孙女也是红卫兵，来看我了。”她笑着对抢进老屋东厢房，西厢房居住的新邻居们说。我却莫名地鼻子一酸，外婆被赶到小花园西面十平米的小间逼蹙地居住着。外婆在大客堂里的家当也成了公共财产。

       那时不光人受难，房屋也受气，只见小花园杂草丛生，枯枝裸木，门窗斑驳陆离。厨房的老灶头变成了煤饼炉，几家的烟火气熏着这老宅越发老去。

       得知“在无锡城里，凡是被抄过家的人家，都要动员去江苏射阳农村接受改造。”这消息后，我替外婆向中市桥巷街道请假到上海看病。外婆变了很多，我总是希望她能变回以前那个充满活力，健康开朗的外婆。

       我本想趁大串联之际，去江西跑一趟，看望父亲，但父亲总是拒绝，可能他不想让我看到他被造反派监督劳动的情形，怕我伤心难过。

       两个月不见,母亲已作为工宣队成员进驻华东纺织工学院（现东华大学）领导"斗批改"。母亲总是告诫我们几个孩子：不要违抗党的指示，错一次错一生，挡案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尽管父亲每月工资被割扣到25元,无法寄钱回家,温柔和蔼的母亲面对困境,心静如水,气度如山。在外工作抬头做人，在内节俭操持这个家，使我们这个家温暖依旧。

       文革浩劫，致使亲朋好友处境困难，也少了联系。68年夏天获悉三阿婆住到威海卫路太阳公寓的汽车间里,外婆和我去看望了她,只有8平方左右,又是朝西,夏天更是闷热难当，一只旧风扇在"吱拉,吱拉"地叫着。三阿婆的有些家具放不下，已寄放别处了。除了外婆和我坐的椅子外，再也没有第三把椅子了。三阿婆自己坐在床沿上，她清秀的脸，充满了隐隐的创痛，全无了我少年时候看到她的雍容华贵的气质。外婆和我都小心地避免在谈话中触及她心灵上的伤痕，她只是喃喃地说起她将存折撕碎，倒进抽水马桶抽掉，红卫兵没有发现。

        当我们离开时，三阿婆黯然地伫立在汽车间门口。

        后来听说三阿婆在北京外交部工作的女儿（我的三表姨）1971年与中国乒乓球赴美代表团团长庄则栋，“乒乓外交”成功后凯旋而归。他们一同到汽车间看到三阿婆的居住情况后，立即打报告给周总理，国家一关心拿出了许多房子让三阿婆挑选，可惜三阿婆已无钱支付，最后租了太阳公寓二楼二十五平米一室，东西向的一套煤卫全独用的房屋。

        我的三阿婆,我的荣宝礼舅公,我家对门的南模同学的外婆….都没有熬过这折腾的十年,没有来得及听到”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

        许多年前,人们习惯了对毛的崇拜,习惯了对红旗的豪言壮语,其实让历史和群众真正从心里叹服,才会成为经典。才会成为永恒!!

         文化大革命的折腾殃及了国家，殃及了无辜的百姓，历史是人民写的，时间会证明一切！但谁又能保证历史上翻来复去的大动荡不会重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