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即生活。“在路上”，就是不停歇地穿梭。上海城市的名片早就由南京路的国际饭店改成享誉全球的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我们每天为生计穿梭在高架道路，隧道，横跨浦东，浦西的大桥之间，时间是紧凑的，但日常生活的流水帐却浓缩不起来。

    90年代几乎家家都装了电话，和母亲通电话交流的时间长了，每到端午，中秋，春节，母亲必有电话来唤我们仨回娘家团聚吃饭。母亲上过教会学校，解放前又谋职于外滩的汇丰银行，也因此会西式厨艺，她的红烧牛肉一块块酱红铮亮；那罗宋汤，一股番茄洋葱混杂的香味，堪与红房子西餐厅媲美。母亲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一瞬间,我觉得舌尖上的美味里陡然增添了许多的慈爱来。

    我回娘家的日子中常常是只会全部接受父母亲的慈爱,但不会诚恳接受他们的训诲。正如陶渊明诗云：“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如今母亲已去天国，九旬父亲自顾不暇，再也没了对我的鞭策和斧正。

    到浦东居住后陆续添置升级了一些家用电器，电视的画面是更清晰艳丽，把外面世界的精彩带到了我们眼前，当惊羡外面世界的同时又烦恼着它的大量广告把节目撕得支离破碎。先生耳疾，虽然已配了丹麦最先进的内耳道式助听器,还是听不清楚电视里的声音(除非开得很响),幸亏那时已有了与电视配套的——飞利浦红外线立体声无线耳机,戴上它可不影响他人收看或休息。

    当正广和饮水机和桶装水刚刚问世，在上海展览中心展销时，我和先生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中抢购回家。这种最初的饮水机内胆外壳都是不锈钢的，因此也沉重，耐用。可惜如今家电商场鲜有这样扎实，经用的饮水机，因此有外国朋友戏言：“与中国商人不能做长久生意，当心吃药！”

    自从有了空调，电脑后，几乎很少再到外面去乘风凉,偶尔乘上无空调的大卖场班车,就觉得闷热的难受,没有凉风也就算了，一路上还要忍受家家户户空调排出来的热气。到了大卖场,先生总是像行军似的冲在前面,“走快点，怎么慢慢吞吞的！”其实，我走一步半才能赶得上他的一步。我对女儿嘀咕；又去充军了。先生会悠闲慢笃笃踱步的时光是和我谈朋友时，还有如今老了和我饭后散步时。

    大卖场排着若干长队，我们站在其中一列，等候付款。先生耳朵不好使，排队时一声不啃，观察众人；我喜欢与周围人攀谈，从中了解哪些商品价廉物美；女儿则利用这段时间听Walkman，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快轮到我们时，收银员说她要关闭这一列款台，我们必须去另一列。我们仨同她理论：没道理，叫我们等候这么久，不公平！最后换了另一位明理的收银员。大家舒了口气，队伍又朝前移动了。

        当我碰上隧道堵车,忙碌完了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家时,已华灯初上,才蓦然惊觉小区的周围又多了几家发廊,足浴店，朦朦胧胧玫红色的玻璃门弹进弹出。我常去烫发的一家老板姓潘，扬州人三十多岁，与老婆，小舅子合伙，手艺都不错：男女老少，理发焗油，传统时尚，样样拿得起。

       为了与其他发廊别苗头(上海话：暗暗的抢风头）也雇起了四，五个四川，江西，湖南妹子，穿得很少，背脊骨肩膀露在外面不说，裙子一律在膝盖以上，画画眉毛，抽抽香烟。有男顾客付了钱，小姐立即嗲声嗲气带上幽幽的楼梯“按摩，请上楼....”原来她们就是白天困懒觉,夜里出去混钞票,一天就吃两顿,晚饭和夜宵的“妹子”。潘老板也因此发了起来，腰围开始粗的同时,常常用标准的上海话：“先生要不要按摩？阿拉的小姐手法邪气(上海话：非常)好，保侬（上海话：你）舒筋活血，消除疲劳，身心放松，益寿延年。”

       记得邓公说过,打开窗户,新鲜空气和苍蝇就会一起进来。历史喜欢开人玩笑，历史喜欢旧瓶装新酒，无怪有文人感叹：经济与欲念俱飞，繁荣共娼盛一色。

        只有适者生存的大机器里，有多少良心底线能抵御那巨大的惯性？只是灵活的人不经意的一举，却为不灵活的人打上了致命的钉子。

       在睏死梦懂(上海话:没睡醒)从热被头里出来,冒着初冬的寒风,在车站等候，见一对中年夫妇摆了个书报摊，他们都全身“武装”，包裹得严严实实。上班的人们有时掏钱买报，他们搓着冻红的手递着报，趁着早高峰为生计守着摊。时间长了知道他们都不到法定年龄就下岗了，和我两位在纺织厂工作的弟媳一样，45岁就歇在家里。“阿拉（上海话：我们）厂本来蛮好的，不晓得为啥（上海话：不知道为什么）厂关门了，不走哪里行？”这位卖给我《上海证券报》的中年妇女一脸无奈地说。后来有了东方书报亭，总算为这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下岗工人有个挡风遮雨的小亭，他们还有个与我女儿同龄的儿子在读高中。

       可惜老百姓们永远也不明白这些原本的国有企业，国有资产都被谁盗窃了？？下岗的工人，他们曾经是工厂的主人翁，然而，时代匆忙转身，令他们在猝不及防间坠入低谷。

        对我来说—忙碌，让我没时间体会下岗工人的失落，苦痛；疲惫，让我没机会感悟失去精神天地的空虚。事实上，时代变了，你我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