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中，总有人不断地走来，有人不断地离去。在不断的相遇和错开中，又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和另一个故事的开始。终于明白：身边的人只能陪着自己走过或近或远的一段路程，永远不可能陪你走完一生。 
    80年代初，我们的工资收入不高，除人来客往和养育女儿的费用是不能省。先生平日里是不肯乱花一分钱的；在家里穿的?衣?裤（上海话：睡衣睡裤）都是买便宜的零头布，我自己缝制的，还喜欢买“处理商品”，天快热时买打折的冬天穿的衣服。负累较重，收支上难免有转圜不顺之时，就全靠节俭自己了。

   那时幸好国有企业的待遇好，先生单位过年发的年货丰盛，基本上过年不须再自己采购了。事业单位直到83―84年开始，工会也在过年发些小礼品，我因在外读本科，被通知到学校去领取。

   这天天气寒冷，凌冽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走到石门路的轴承厂附近，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转身去看：“啊，渤生啊，你调回市区工作了？”

   “嗯，来，到我办公室去坐坐！”她比过去瘦了许多，一身工作服穿得廓落廓落（上海话：太大了）。跟着她一路走到办公室，工友们一声声“主任好！”与她打招呼。看样子她在单位里步步高升,已成了这分厂所在上海市区的车间主任了,也无怪辛苦得瘦了一圈，脸色也不那么滋润。说起她那可爱的儿子，她突然哽咽起来…

   渤生是个要强的的女人。虽然他们夫妻俩原先都在郊区（一个嘉定，一个闵行）工作，孩子从小就由渤生乘厂车带进带出，周日渤生“心计虑，手匆忙”里里外外操持家务；卖相勿要忒好（上海话：外貌好）的男人却没有懂得承担家庭的责任，面对秀外慧中，素养高的老婆表现得局促，逃避，成了一个庸人，懒人，进而与同厂女徒弟有了暧昧关系。痛定思痛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后，渤生毅然以“感情破裂”离婚分手。但在儿子去留问题上，男方坚持要孩子，让她心力交瘁。

   对闺中蜜友的境遇，只有叹息不已，心如刀绞的酸楚。但我坚信以渤生的个性一定会换一种心态生活，从里到外为自己重新再活过。

   说得明白一点，婚姻就是用丧失激情换来一个身心安稳的场所；幸福婚姻在于怎样处理好夫妻的不协调。强势的女性要学会示弱，小鸟依人。

   女儿三四岁每天由爷爷奶奶接送去托儿所,看着女儿对他们甜甜地喊:"爷爷,亲娘(无锡话:奶奶)!”公婆慈祥满面。总让我想起回无锡养病己一年多的外婆，在火车站台外婆老泪纵横，头发飘散的挥手告别情景，总在眼前晃动着。于是萌生了念头：带走路稳扎扎的女儿，趁放暑假去无锡看望外婆。

但却遭到母亲的反对，她以为会给外婆添麻烦，诸不知有病的老人日子难熬，像一棵缺水的枯树，最需要小辈们的陪伴，亲情的雨露滋润。我想陪外婆到蠡园，鼋头渚去看看风景；陪她到锡惠山，崇安寺去兜兜圈子；陪她到王兴记尝尝蟹粉小笼和虾肉馄饨。但使我最终没去成无锡的另一个缘由是：婆婆的白内障要开刀，当时眼睛开刀是要住院的，正值暑假，我做媳妇的义不容辞白天照顾，伶俐的小姑守夜伺候。一个月下来，婆婆的双眼都开好了，能看电视，搓搓小麻将；可把我和小姑累得够呛，无锡之行也泡汤了。

九月开学是我读本科的最后一年，有一晚，我梦见外婆对我急切地说：“你快来看我，再不来就怕是见不到我了。”梦醒了，已是一身汗，告诉先生，先生并不十分信，只是宽慰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二天，从大学直接赶到娘家，才知母亲接无锡电报：外婆中风，病危。昨晚已赶往无锡。我把梦中之事对父亲这一说，当天傍晚就乘快车抵达无锡，摸到无锡市第一人民医院已是深夜十点。病床上的外婆浑身插满了管子，昏迷不醒，刹那间，我的眼泪像决堤般。母亲和阿姨都在呼唤她：“你的外孙女来看你来了！”

外婆好像有点知觉，咕噜咕噜说些听不懂的话。外婆啊，我苦命的外婆，你生病后的晚年，连唯一可以慰藉你的亲情也没能得到，我让你失望了，你听得见我的呼唤吗？最疼爱我的那个人――我的外婆在凌晨一点，79岁的她，走了。

回到中市桥巷老屋，曾让我品味桂花香的那棵老桂树随着外婆的离去而衰败了；曾让我怀念那浓浓亲情，欢声笑语的水井已在文革中废弃了；曾让我无限向往的从厨房飘散出来的香味也随着外婆的离去而消失了。

发现西小屋桌上的时钟永远停留在那个时间――1984年9月15日1时,磨秃了把手的小衣柜还存留着外婆的气息。母亲和阿姨在整理遗物时，还发现两双4,5岁孩子穿的布鞋，邻居说，外婆一面做鞋，一面总喃喃地念叨：“给我重外孙穿的，我的外孙女暑假要来看我！”我百感交集，掩面恸哭....

大殓那天,父亲,姨夫,先生抱着女儿,我表妹都从上海赶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着外婆的灵柩，阻止我们的跟随，我们望着，目送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对她老人家最大的孝心，就是此刻不要打乱她去天堂的脚步。

每个人的离开仿佛都带走了一条连接家族历史的线索，目送一个离去的生命，也正是目送自己生命的一段旅程，外婆陪我走过童年，少年，青年。

老人如同婴儿，恰是世界上最需要被聆听的。我明白了这一点，您却走了。人生倏忽，生命的感悟，如果能早一点成熟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