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中国出了个特立独行的“章疯子”

　　他，成长在一个风雨如晦、兵荒马乱的时代，孙中山与他英雄相惜，袁世凯对他恭敬三分，著名语言文字学家黄侃与他在监狱中因骂结缘，光绪皇帝被他称为小丑，袁世凯被他骂作“袁贼”……观看由山东阿伊泉影视传媒有限公司与天津电视台联手打造、唐国强总导演的大型史诗电视连续剧《辛亥革命》，剧中特立独行的“章疯子”给我留下了鲜明而深刻的印象，我非常喜欢剧中的这个真实可信、多姿多彩的人物形象，也非常喜欢落拓不羁、随性而为的“章疯子”。

　　毕竟，我不是和“章疯子”同时代的人，因而只能通过影视作品、书刊杂志等媒介了解“章疯子”，且这种了解只能是一鳞半爪、零星片段的。尽管如此，清末民初的那个优点和缺点都同样十分突出的“章疯子”，已经穿越时空的隧道走进了当代许多国人的心间。

　　人称“章疯子”的章太炎，其实一点也不“疯”。“章疯子”的绰号，有人说是章太炎小时候确实患过癫痫病，又有人说是章太炎用“疯癫”作为自己特有的斗争和自我保护手段，还有人说“章疯子”的外号是从袁世凯的嘴中惹来的。或许是一果多因，但袁世凯大幅提高了“章疯子”的知名度，则是用不着怀疑的事实――章太炎不时地在袁世凯面前使性子，多次让袁世凯陷入尴尬、难堪境地。二次革命后，因政见不同，袁世凯更是经常被章太炎奚落得面红耳赤，为躲避窘态和排斥异己，便向身边的人称章太炎是个“疯子”，从此“章疯子”的外号便向长了翅膀似的不胫而走。而当袁世凯实在忍无可忍之后，便干脆指使京城的宪兵头子陆建章将章太炎软禁。章太炎由此开始了长达两年多的囚禁生活。谁知章太炎被囚的消息一传开，便有高层的故旧前往总统府为他缓颊：“袁总统有精兵十万，何必畏惧一介书生，不恢复其自由呢？”袁世凯答道：“太炎的文笔，可横扫千军，亦是可怕的东西！”最擅长权衡利害、趋利避害的袁世凯，虽然工于心计，却也不乏幽默感，他深知因舆论的压力太大，不好给章太炎定罪名，就煞费心思地给章太炎安了个“疯子病发违禁”的滑稽名目，以缓和外界的质疑和批评，求得各界人士的谅解。但不少人对反复无常的袁世凯囚禁章太炎仍拭目以待，看袁世凯会不会杀掉这位被誉为“民国之祢衡”的“章疯子”。然而，此次袁世凯偏偏就没有杀“章疯子”，或许袁世凯想借此表明自己的大仁大德，让大家慢慢欣赏一下自己大过曹孟德的度量和胸襟。虽然不动杀机，却也不能放虎归山，所以袁世凯琢磨来琢磨去，便将章太炎的幽禁之所定在北京钱粮胡同的新居。当时很多人都知道，此居屋乃是一处凶宅，翌年（即1915年），章的长女即在此自缢身亡。袁世凯也想让凶宅之“鬼”缠上章太炎，而让章太炎死个不明不白。

　　诞生在美丽余杭河畔的章太炎，自小英华内蕴，器宇不凡，六岁能吟诗，十六岁参加童子试。他的学问淹通博洽，造诣精深，是灵光岿然的国学大师，那些涉及到政治、经济、哲学、佛学、是学、文学、经学等多个领领域的著作文章，绝非普通疯子所能结撰。周恩来称誉章太炎“是一代儒宗、朴学大师，学问与革命业绩赫然，是我们浙江人民的骄傲。”此外，章太炎还通医学医理。曾有人问章太炎：“先生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他朗笑三声，答道：“实不相瞒，我是医学第一。”你肯定以为他又耍轻狂，殊不知，他真还著过《霍乱论》和《猝病新论》，并非街头卖狗皮膏药的那号混混儿。章太炎满腹经纶，想听他课的人太多，每次上课，都会有五六个弟子陪同，其中不乏大师级人物；台下更是一派“旌旗招展，人头攒动”的盛景。早年在东京讲学时，就有十大弟子，后来个个名成功就，如黄侃、钱玄同、鲁迅和周作人等。在中国近代史上，像章太炎这样集大国学家、民国创建者、政治思想家于一身的人实不多见。凭着“章疯子”的在学问上成就的一代宗师和事业上成就的辛亥功臣、民国元勋，他就是一个值得今人纪念和缅怀的人物。

　　章太炎最为可爱的性格特点，还是他的“疯”。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只要双脚卖出书斋，说话行事便会恣睢放纵，想鸣就鸣，想吼就吼，想骂就骂，想咒就咒，常常会做出些令“高级食肉动物”极端头痛和难以收场的事情。最富有戏剧性的“疯”，是章太炎的学生鲁迅笔下描绘的一幕：以大勋章为扇坠，大闹总统府。这是根据当时的《申报》（1914年1月14日）记载，章太炎手持团扇一柄，下系勋章，足踏破官靴，大嚷着要见总统，承宣官（传达）挡驾，则“疯言疯语，大闹不休”。另据官方记载，章太炎则不仅骂了人，还砸了家具什物。不过章太炎的“疯病”，都与政治沾边，故而有人称章太炎患的是“政治疯病”。你看，搞革命，反老袁，被家人视为危险分子，家族登报与其断绝关系，划清界限。他与康有为梁启超论战反对保皇派，后来既批袁世凯、又批孙中山，并极力反对共和代议制，而古文学问又高深莫测，如果不是详细了解他的观念，难免有人误解其为反复无常的“章疯子”，殊不知“章疯子”的眼光自有穿透社会黑暗的力量，能够透过纷繁的社会现象直达本质，现在回过头来审视他的种种言论，是何等的深刻、何等的振聋发聩！

　　章太炎在日本办《民报》期间的一次演讲中，对自己的“疯”作出了最好的诠释。他高声说道：“大凡非常的议论，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亦不敢说。”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精神病的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外表“不正常”的人越来越多，红发绿衣，皮草棉麻，犹如各样的商品在大街上摇晃。外表的怪异让国人已见怪不怪，说道之词被“彰显个性”所取代，然而，在精神的世界里，还能有多少人将“神经病”进行到底呢？

　　章太炎虽然很“疯”，却不乏真实的追随者。以“革命军中马前卒”写成“震落皇冠之惊雷”的《革命军》一书的邹容，本已匿迹于上海虹口一座天主教堂，在乱世风云中此处可保安然无恙，但他义薄云天，不忍让亦师亦友的章太炎独作苦囚，便走出匿身的租界，径直去上海警察局自首。他原想，蹲几年西牢又如何只要留得大好头颅在，就不愁等不来再度开战的日子。可惜，一年后，这位刚满20岁的天才青年，即瘐死于狱中，令章太炎的司马青衫又濡湿大片前襟。

　　在“中国积弱，至今极矣！上则因循苟且，粉饰虚张；下则蒙昧无知，鲜能远虑”的清末民初之时，太需要章太炎这种有民族责任感、全身长满硬骨头的仁人志士。章太炎一生孤鲠，半世佯狂，对反动统治者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胆色乃是一般书生难以望其项背的。他狠批龙鳞、猛跺虎尾而大难不死，刀锋总在梗硬的脖子上凉丝丝地探来探去，尽管此种滋味极不好受，但他始终不肯缩回脖子，趴下身子。放眼百年世道，似章太炎这样能将政治秀出顶尖水平，骨头又超级硬朗的学问家，可谓凤毛麟角。从来有责任心、有对国家民族和人民的责任心的人，都是傻子。舍身求法者，为民请命者，都是疯子、傻子。一部历史，如果都是见风使舵之辈，都是功名利禄之徒，都是“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家，那么，历史将变得非常的乏味，非常的无聊。有了疯子、傻子，历史才像画龙点上了睛，生龙活虎。尽管历史上的疯子、傻子，个个都命运悲惨，但一个民族的历史，却因此而值得称道；一个人的灵魂，也因此而值得尊重。

　　反腐与维权博客    罗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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