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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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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大队和居民大队
记忆中,小城里的居民分为两种,一种是农业户,一种是市民户。农业户属城内大队管,市民户属居民大队管。它们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演变的?由于年龄小没有亲历其中,还真难一下子说清楚。
据幼时所闻所见,结合后来所知的共和国历史,大概是在统购统销之后,小城人的身份逐渐被分为农业户和市民户两种。可能在刚开始的时候,每家每户可以自由选择其中的一种加入,两种身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选择当市民的,大多是那些开杂货铺、饭铺、铁匠铺、裁缝铺、纸折铺、澡堂的小业主〔注〕以及从事油漆雨伞、修理洋车、拔牙镶牙、说书唱唱儿、剃头修脚等等行业的家户;选择入农业社的,大多是种地种菜的家户和那些思想陈旧的人家,其中多有地主、富农家庭,认为土地是根本,人没了土地就是没了根本。对那些从事手工业、小商业和服务业为生的市民户,他们还真有点看不起。
但是,后来的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令选择加入农业社的人家,后悔得顿足捶胸。用一句当时的时髦话来说,就是“颠倒的历史被颠倒过来了”。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史家三表大娘,用她那特有的高声大气,对祖母说:“你说说,你说说!咱后悔不后悔啊!亏不亏啊!当时我还劝你:‘咱都加入农业社吧,你看多好,又有地又有牲口,可饿不着咱!’你瞧瞧仰望(土语,“现在”的意思),要吃没吃的,要喝没喝的,哪像人家市民户,月月都供应白米净面。后悔死我了!”
从史家三表大娘的话里可以推测出两点,一,入不入农业社,当时小城的居民是可以选择的;二,当时一定有干部在动员居民加入农业社,并且,以苏联老大哥的集体农庄为榜样,把农业社说得天花乱坠,诸如“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之类的话,肯定说了不少。
记得小时候,人民币上有一幅画,描绘新农村的景象:一群年轻人扛着新农具去上工,旁边开着拖拉机,后面是两层的小别墅,很是令人向往。那时候,到处都有宣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图画:中间是一条一条的田野,上面跑着拖拉机和康拜因;远处地平线上,是半个太阳放射着光芒;左边是大型水电站的大坝,右边是厂房和烟囱。当时这是很时髦很典型的图案设计,大街上的宣传画,机关学校的黑板报、壁报上,中小学生用的书本上、商品的包装上等等,目之所及,比比皆是。幼时在本子上胡写乱画,一画就画此类图案,很老练。可见宣传力量之巨大。那些向往着幸福美满明天新生活的、如三表大娘和祖母等等之类的人们,正是受了这种宣传的蛊惑,从而做出了让她(他)们后悔终生、甚至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选择的。
三表大娘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是1960年的秋天,食堂刚散,生产队分的一点粮食几天就吃完了,家家都在四处寻找能代替粮食填肚的东西,还不知道有更严重的饥饿在后面等着。因为,三表大娘说这话的时候,底气还比较足,还没有饿得少气无力。
市民户的日子可能要好过一些,但也不尽然。市民户的成分比较复杂,除了那些小工商户和公职人员的家属之外,还有一些三教九流,其中也不乏没有正经职业、旧时在街面上混吃混喝的游手好闲之徒。记得有一个拔牙的,人称老高,留八字胡,长头发上扣着一顶日本破军帽,披一件破军大氅,穿着黄马裤和反毛皮鞋,脚下铺一条破被单,上面摆着一些令人作呕的人牙和一个摆放着拔牙工具的破皮箱,无论严冬酷夏,每天往街头一站,手里拿一根小铁棍比划着,宣传他精湛的军医拔牙技巧,和那些剃头挑子、换糖人儿挑子、绒线摊儿、估衣摊儿一起,成为南关街头一景。我自今仍记得老高穿着他那一套破军事行头,站在瑟瑟寒风里,挥舞着他的小铁棍,一会儿醒一下鼻涕,向着路人滔滔不绝的样子。
公私合营以后,政府把小工商户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些生产和经营性组织,诸如铁木社、白铁社、百货公司、理发店、浴池、饭店、戏院剧团等等。这些店铺和厂子门口挂的牌子上,单位名称前面都冠有国营或公私合营的字样,有的店铺还把“国营”或“公私合营”字样,用红漆大大地写在门或窗的玻璃上。当时年龄小,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以为凡是商店就应该如此。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荣耀,一种自豪,标明在里面工作的人都是公家人了。既然是公家人了,就得靠公家,公家发工资不管多少吧,总是有稳定的收入。统购统销之后,还由公家供应他们的工资所买得起的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市民户的家里如果有人在这些组织里工作,生活肯定要相对好一些。
但当时生产力低下,这些生产经营组织的规模都不大,容量有限。参加公私合营单位,自己得是私营者或被私营者所雇;参加国营如百货公司之类的单位,光干部家属都解决不完。因此,如老高者之流就没能加入其中。不知他们如何生活,想来不会比农业户好多少。后来的居民大队可能就是为他们而成立的,相当于大城市的街道居委会。记得居民大队曾组织过诸如缝纫组、洗衣组、运输队等等之类的组织。在我们后院一间小屋里住过的老马――一个脚裹得极小的孤老婆子,可能就是洗衣组的一员。老马有很严重的洁癖,一天到晚都在洗衣服,洗自己的,也给别人洗。
农业大队和居民大队的由来大体如此。但有其中一点至今没完全弄明白,农业大队的土地是怎么来的?城里的地主富农倒是不少,但他们的土地大多置买在乡下,土改时肯定分给当地的农民了。这样想来,可能当时小城中有一些家户祖传就是农民,或自种或租种小城周边的一些田地为生。因此,城内大队的耕地很少,大概人均两三分地的样子。因此,城内农业户的生活更苦。记得低标准(见另条)之后家里曾吃过返销粮。返销粮都是粗粮原粮,诸如玉米和红薯干之类,数量与质量远不及市民户的商品粮。购粮地点也不在一起,市民户在县粮食局,农业户在公社粮站。
市民户和农业户最大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市民户吃国家计划供应的商品粮,农业户呢,是被国家计划着吃自产粮。自古及今,民以食为天,谁控制了吃食,谁就控制住了一切,谁就是天。至此,犹如一盘散沙的中国社会,就被组织了起来,人们的自由人身份逐渐被单位人身份所代替。以后相当一段时间里,围绕着那象征着身份的户口本,上演了多少人间悲喜剧。细究之,以后那参军招工上大学走后门,以及改革开放后日见浑浊的社会风气,无不源及于此。统购统销威力之巨,影响之大,令人难以想象。
注:小业主――土改时,城市家庭划定阶级成分之一种,地位高于资本家,低于工人和城市贫民,相当于农村的中农。参军、招工皆受影响。在工人阶级、城市贫民和贫下中农面前,显得不那么根正苗红、理直气壮,但在资本家和地主富农面前,却可以扬眉吐气。据记忆作如此解释,如觉不准确或不相信,请查词典或点击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