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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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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病
▉萧公权
萧公权,二十世纪中国政治学界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毕生从事政治学、历史学和哲学研究,为人文学科尤其是政治学在中国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著作以现代西方政治理论、中西方政治思想、中国传统社会的政治结构等为主要研究对象,其学术思想博厚精深,行文细密笃实,对史料的钩沉分析鞭辟入里。《萧公权文集》(九卷)近日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文选自其中的《迹园文录》。萧先生的时论文章在今天看来仍振聋发聩。(摘自《文汇读书周报》2014年10月31日)
中国正害着严重复杂的政治病。一切社会的不安,人民的苦痛,都是这个病的症候和结果。最触目易见的一个病态是贫富甘苦的极度不均。富者不止是“田连阡陌”,甚至存款充于外国。贫者不只是“地无立锥”,甚至一日三餐难有把握。然而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失调症,而是一个复杂的政治腐化症。贫富不均本是私产制度下一个难于避免的自然现象。假如政治比较清明,没有特殊的势力垄断社会富源,赀财还大体上是勤劳的报酬,“公道”还可以补偿不平等的缺陷。虽然够不上家给人足的理想,在这样一个社会里面人民还可以各凭才智,自求多福。社会不但可以安定,也可以由个人竞争中得到进步。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正常健康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才能够有人权、民主、宪政、法治。现在的中国保持着私有制度,却不能保持资本社会的健康状态。特殊利益侵入了政治,特殊势力利用为众人办事的政治机构直接或间接地去为私家谋利益,自由竞争和公平竞争的精神几乎丝毫没有。巧取豪夺者往往得到最高的享受,安分勤力者往往受到意外的剥削。不但是一般的农民和公教人员勤劳清苦,就是许多守法循正的工商界人士也在“官僚资本”、“豪门资本”威胁之下而有难于生存之感。反之,与权势通声气者却能分沾余润。社会当中产生了一个有质无形的特殊权势集团。在这个集团以外的人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钻营入伙,相助为暴。二是俯首服从,静待危亡。三是大声疾呼,要求改革。走第三条路的人中不免包括一些激进分子。对于现状的愤怒,使得他们言行激烈,甚至“铤而走险”,想用暴力去打破现状。这就是一般人所谓的“左倾”。我们不要误会,以为“左倾”都是盲从或冥想的结果,有时候它是出于个人切身的体验。 特权集团独占性的富裕破坏了社会公道,增加了平民的贫困,引起了秩序的不安。他们短期内受到利益,恐怕终究难免受到社会崩溃的祸害。这个情形有点像由于饮食过度而引起的胃扩大病,由胃病而引起的全身营养不良病,由自身中毒而引起的疮疥病。这也像由局部细胞组织反常发展而引起的恶性癌病。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严重病态。照历来的表示说,政府不是没有求治的抱负。十多年来政府不乏有关抗战建国行宪裕民的决策和方案。然而按其实际,决策方案尽管是堂皇美丽,而一出高级政府的大门便辗转折扣,几乎成为废纸,甚至其中有一部分变为贪官污吏舞弊营私的新法门,抗战期间的经济管制以及复员期间的接收工作便是明显的实例。政府的用意和法令的内容并不一定是坏的,但是推行政令的条件不够,就会使美意良法变质而成为苛政稗法。要想推行建设计划,必须有健全的行政机构和公忠的大小官吏,要想有奉公守法的官吏,必须有严明平正的赏罚,这是为政的起码条件。起码的条件不去满足,却高谈建设,高唱法治,不啻是欺人自欺。 政府的用意是否完全良好,也有疑问。政府虽然不会有意去定祸国殃民的决策,然而默察近年的若干措施,似乎很有一些偏重于利国(为政府打算)而不注重利民(为小百姓打算)。若干财政的措施尤其有这样的嫌疑。“国家至上”的口号适用于抗战期间,复员以后便应当有“人民第一”的新认识。重国轻民的最大流弊是养成官吏漠视民间疾苦的心理,促成政府啬下丰上的政策。 政令不能下达,好比是瘫痪病。漠视民生,好比是麻木病。口讲民生主义,而在治事临民的时候,把“民享”的真谛抛在脑后,这好比神经衰弱的健忘病。中国政治体的百病丛生不自今日始。在清末君主专制腐败至极的时候,中国曾得着“东亚病夫”的恶名。幸而在病势垂危之际,出了一位卓绝的医学博士孙中山先生,对症下药,加以救治。他用革命的外科手术割除了专制的污毒,用建国的三民主义去培养国家的元气。这一套内外兼疗、本末并治的医道是很高明的。不幸孙先生的外科手术收了效果,而内科疗养却没有发生显著的作用。在民国十四年孙先生去世的时候,军阀势力阻挠了民权民生主义的实行。十五年的北伐可以说是割除军阀污毒的外科手术。不料在内忧外患交迫之下,不仅内科疗养未能迈进,反而发生了特权集团的新污毒。这显然又需要外科手术。 一般人也焦虑着当前的财政经济问题。这个问题也不是最后症结。经济虽是政治的基础,政治却是经济的关键。污浊混乱的政治状态不先改革,任何经济改革或建设不是利归私门便是扰及大众。即使收效于一时,也难维功于长久。我们要医治中国的经济病,必须先医治中国的政治病。
——原载汉口《华中日报》同时刊载于长沙《国民日报》及济南《山东新报》“星期论文”(民国三十六年七月十三日)
于是乎曰:确实,“萧先生的时论文章在今天看来仍振聋发聩”,历史惊人的相似。我看萧先生此文对现实的借鉴有以下亮点:
1.“社会当中产生了一个有质无形的特殊权势集团。”“特殊利益侵入了政治,特殊势力利用为众人办事的政治机构直接或间接地去为私家谋利益”。 2.“特权集团独占性的富裕破坏了社会公道,增加了平民的贫困,引起了秩序的不安。他们短期内受到利益,恐怕终究难免受到社会崩溃的祸害。” 3.政府“决策方案尽管是堂皇美丽,而一出高级政府的大门便辗转折扣,几乎成为废纸,甚至其中有一部分变为贪官污吏舞弊营私的新法门”。 4.“……必须有健全的行政机构和公忠的大小官吏,要想有奉公守法的官吏,必须有严明平正的赏罚,这是为政的起码条件。起码的条件不去满足,却高谈建设,高唱法治,不啻是欺人自欺。”
5.“应当有‘人民第一’的新认识。重国轻民的最大流弊是养成官吏漠视民间疾苦的心理,促成政府啬下丰上的政策。”
萧公权_ 幼年就读于私塾。1915年入上海中国基督教青年会中学学习。1918年考入清华学校高等科。五四运动中曾参与创办《民钟日报》。1920年赴美留学,先后就读于密苏里大学、康奈尔大学,主修政治哲学,1926年获康奈尔大学博士学位。1926年回国后至1948年,历任或兼任南方、国民、南开、东北、燕京、清华、北京、四川、光华、华西、政治等大学教授,讲授中外政治思想史等课程。他是“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1948年秋赴台,任台湾大学教授。1949年 9月离台赴美,任华盛顿大学远东和苏联研究所客座教授,直至1968年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