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宁

　　2021年5月22日，袁隆平逝世。当天，环球时报-环球网报道《“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去世 曾立志“杂交水稻覆盖全球”》中称：“据新华社公开报道，袁隆平生于1930年9月，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他从小跟着家人过着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新中国成立前，袁隆平亲眼见到倒在路边的饿殍，十分痛心。”当天，环球时报另一个版本删除了“据新华社公开报道”这几个字。此前，很多网友看过袁隆平受访的视频，视频中袁隆平说的是：“那个时候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湖南叫做‘过苦日子’，那真难受。我亲眼看到五个饿殍，倒在田埂上、路旁边和桥底下，饿死几千万人啊。”那么，袁隆平亲眼看到饿殍到底是何时呢？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或者两个时期都看到饿殍呢？

　　请看思宁对公开报道的查证：

　　2006年1月17日，《光明日报>记者唐湘岳、通讯员胡婷玲报道《知识农民袁隆平》首先提及袁隆平亲眼见过饿殍。其中写道：湖南人称“三年困难时期”为“过苦日子”——“那真叫过苦日子，我带学生到农村去实习，每人每天吃二两米。身上的皮肤一按就是一个窝，下去了半天不起来，水肿病，饿的。我亲眼见过5个‘饿殍’,就倒在路边上，倒在田坎上。”靠田吃饭的农民饿死在田间，同样挨着饿的袁隆平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民以食为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2007年5月22日，新华网发表了记者朱继东的报道《大功至伟袁隆平：我是人民农学家》。其中写道：1960年，天灾人祸带来了全国性的大饥荒，袁隆平和他的学生们也同样面临着饥饿的威胁。一天中午，走出校门，他远远地看到马路边围了一堆人，走近一看，路边横躺着两具骨瘦如柴的尸体，围观的人都脸上堆满了忧伤。袁隆平目睹了严酷的现实，感到了“饿殍”两个字的刺痛。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民以食为天”，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做点什么。

　　如今在新华网搜索栏查询，会出现“很抱歉，没有找到与‘大功至伟袁隆平：我是人民农学家’相关的信息”。但在旧版新华网页面，可以看到《大功至伟袁隆平：我是人民农学家》的标题和一段话。点击下方的［详细报道］，仍显示新华网的提示：“对不起，您要访问的页面不存在或已被删除！”新华网为什么要删除发表过的《大功至伟袁隆平：我是人民农学家》的全文呢？且看下面的对比分析。

　　2008年9月5日，大洋网发表报道《袁隆平超级稻背后故事：当年亲眼见到5饿殍》。其中写道：说起研究杂交稻的初衷，袁隆平说：“上世纪60年代，我在湖南安江农校当教师时，亲眼看见过5个饿殍，一次看到两个人倒在桥下，一次看到两个人倒在田里，还有一次看到一个人倒在大路旁。”这是关于袁隆平亲眼看到饿殍的最具体的引述。时间是上世纪60年代，5个饿殍分别倒在哪里，也说得很具体。

　　2009年4月8日，《广州日报》发表了对袁隆平的专访《袁隆平：保住18亿亩耕地红线有难度》。在这篇专访中，袁隆平表示：“你们年纪轻不知道，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几千万人啊。大跃进把树都砍了去炼钢铁，把生态破坏了，1959年大干旱，一年基本上没有收成，饿死了四五千万人啊。我看到路上有5个饿殍，倒在田坎旁边，倒在桥下和路边。我亲眼看见啊，那很凄惨的。”与此前的说法不同的是，袁隆平点出“饿死了几千万人”的数字，且具体化为“饿死了四五千万人”。

　　2010年1月，现代出版社出版的《当代神农袁隆平》书中写道：大跃进浮夸、冒进虚报产量之风盛行，导致国家经济的统一调度失衡。再加之全国范围里罕见的干旱，从1960年开始，中国大地上遭遇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饥荒。据统计，在这场浩劫中，非自然死亡人数大约为2000万人，主要是因为饥饿而死，饱经沧桑的中华大地陷入了另一场灾难。紧接着三年的自然灾害，让袁隆平亲身感受到了饥饿的痛苦，亲眼所见的饿殍也让袁隆平深刻地了解到“民以食为天”的含义。站在荒芜田垄中的袁隆平不禁茫然四顾。他远远望去，只见远处田地的尽头挤满了人。他快步走近人群，只见地上横卧着两具枯瘦如柴的饿殍，围观的群众，人人脸上写满了困苦。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见饿殍了，其中一次看到两个人倒在桥下，还有一次看到一个人倒在大路旁。这一场大饥荒到底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饿殍遍野”，这个只在书中见过的词汇，如今却一次次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袁隆平被这触目惊心的情景震撼了，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漫步在那因干旱而枯萎倒伏的稻田里，一种巨大的悲怆涌上心头，这惨痛的一幕，震撼了这位农业科学家的心，引发了这位农业科学家由衷的责任感。《当代神农袁隆平》不仅对袁隆平看到饿殍予以情景化的具体描述，还敏感地介绍了大跃进浮夸、冒进虚报产量的背景。海外网2014年9月24日以《亲历“饿殍遍野”：袁隆平下决心搞杂交水稻》为题摘录过《当代神农袁隆平》上述内容，注明“来源：人民网”。但点击该“人民网”链接，则显示“ERROR 404 找不到页面了”。估计人民网确实摘录过，后来也删除了。

　　2010年，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袁隆平口述自传》中写道：在1960年前后，我们国家遭遇三年/困难时期，闹大饥荒。当时吃不饱饭，那真难受啊，也是饿死了人的！我至少亲眼看见5个人倒在路边、田埂边和桥底下，真的是路有饿殍！那种凄惨的场景对我有很大的刺激，让我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民以食为天”，深深感受到了粮食的重要性。没有粮食，什么都谈不上，什么事情都干不成！《袁隆平口述自传》的形式与记者采访引述的形式相比，应该更具有可信度。

　　2011年第24期《南风窗》发表了报道《袁隆平：我愿为科学献身》。其中写道：你们不晓得吃不饱饭的痛苦，3年困难时期，粮食珍贵，路有饿殍，我在路上就亲眼看到过5个，倒在桥底下的，马路边的，田坎上的。

　　2013年4月，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的《当代神农》的“引语”中写道：那是20世纪60年代初，饥饿，像阴天蒙蒙的雨雾，笼罩在炎黄子孙赖以生存的中华大地上。袁隆平看到，在公共食堂的灶台上，堆堆野菜，大锅清汤，岌岌可危的村民住房里，躺着一个个因饥饿患水肿病的大人和孩子……

　　2013年6月，《人物》杂志采访袁隆平的视频中，袁隆平说的是：那个时候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湖南叫做“过苦日子”，那真难受。我亲眼看到五个饿殍，倒在田埂上、路旁边和桥底下，饿死几千万人啊。这个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疯传，很多网友看过，令人震撼、心酸。

　　2013年8月16日，《农民日报》发表报道《惟愿苍生俱饱暖——记“中国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其中写道：30岁时的袁隆平曾亲眼看见过5个饿殍。他说：“悲惨的情景对我触动很大，刺痛我的心，让我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什么事情都谈不上。这是驱使我不断研究提高粮食单产方法的重要原因。”袁隆平生于1930年9月7日，30岁时是1960年。

　　至此，权威媒体和出版社都认定袁隆平是在“三年困难时期”或“上世纪60年代”乃至具体到“1960年”亲眼看到饿殍的，都没有把看到饿殍的时间说成是“新中国成立前”。

　　直到2019年，新华社长沙4月23日电《一颗稻谷里的爱国情怀——记“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首次写道：袁隆平出生在动乱年代，从小跟着家人过着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在重庆求学时，经历了大轰炸，他感到，要想不受别人欺负，国家必须强大起来。新中国成立前，袁隆平亲眼见到倒伏在路边的饿殍，十分痛心。选择农业报国，源自袁隆平想让大家“吃饱饭”的强烈愿望。环球时报-环球网2021年5月22日报道的“新中国成立前”之说，就是来源于2019年新华社长沙4月23日电。

　　新华社2019年4月23日这篇报道，把新华网2007年5月22日报道所说的“1960年”改成了“新中国成立前”，但属于第三人称表述，既不是袁隆平第一人称的的自述，也没有说明是袁隆平何时受访时说的。“新中国成立前”具体哪一年也说不出来。所以，从新闻专业技术角度分析，“新中国成立前”的表述缺乏可信度。况且，如果新华社认为新华网2007年5月22日所说的“1960年”是错误的，为什么要拖延近17年才更正呢？

　　新华社2021年5月22日和5月23日的英文报道《China Focus: "Father of hybrid rice" Yuan Longping dies at 91》，则采用“1949年以前”的表述：“I saw heartbreaking scenes of people starving to death on the road before 1949,”said Yuan, recalling an era when getting enough to eat was a serious problem in China. “This was the main reason for me to stick to the hybrid rice research.”（“我看到1949年以前人们饿死在路上的令人心碎的场景，”袁说，他回忆起在中国，吃饱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的时代。“这是我坚持杂交水稻研究的主要原因。”）该英文报道也没有说明是袁隆平何时受访时说的，“1949年以前”具体哪一年也说不出来。

　　因此，思宁认为，新华社2019年4月23日报道所谓“新中国成立前，袁隆平亲眼见到倒伏在路边的饿殍”的说法和2021年5月22日和5月23日英文报道所谓“I saw heartbreaking scenes of people starving to death on the road before 1949”的说法，都不足以推翻新华网删除的2007年5月22日报道具体明确的“1960年”的说法，都无法否定2013年8月16日以前正规媒体和出版社的说法，更无法否定袁隆平的口述自传的说法。硬把袁隆平亲眼看到五个饿殍的时间从“三年困难时期”或“1960年”改为“新中国成立前”或“1949年以前”，那是在造袁隆平的谣。

　　当然，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即袁隆平既在“新中国成立前”或“1949年以前”看到饿殍，又在“三年困难时期”或“1960年”看到饿殍。不过，目前并无其他媒体公开报道佐证新华社所谓袁隆平在“新中国成立前”或“1949年以前”看到饿殍。虽然《袁隆平口述自传》中，确实提到袁隆平亲历过日本飞机轰炸，看到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悲惨景象。但日本飞机轰炸导致的尸横遍野的尸体，按照常识应当理解为是被炸死的，而不是饿死的。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三年困难时期的左倾错误背景是有一定反省的。该决议说：由于对社会主义建设经验不足，对经济发展规律和中国经济基本情况认识不足，更由于毛泽东同志、中央和地方不少领导同志在胜利面前滋长了骄傲自满情绪，急于求成，夸大了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的作用，没有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和试点，就在总路线提出后轻率地发动了“大跃进”运动和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使得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严重地泛滥开来。从一九五八年底到一九五九年七月中央政治局庐山会议前期，毛泽东同志和党中央曾经努力领导全党纠正已经觉察到的错误。但是，庐山会议后期，毛泽东同志错误地发动了对彭德怀同志的批判，进而在全党错误地开展了“反右倾”斗争。八届八中全会关于所谓“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的决议是完全错误的。这场斗争在政治上使党内从中央到基层的民主生活遭到严重损害，在经济上打断了纠正左倾错误的进程，使错误延续了更长时间。主要由于“大跃进”和“反右倾”的错误，加上当时的自然灾害和苏联政府背信弃义地撕毁合同，我国国民经济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发生严重困难，国家和人民遭到重大损失。中共党史出版社《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第563页承认：粮、油和蔬菜、副食品等的极度缺乏，严重危害了人民群众的健康和生命。许多地方城乡居民出现了浮肿病，患肝炎和妇女病的人数也在增加，由于出生率大幅度大面积降低，死亡率显著提高。据正式统计，1960年全国总人口比上年减少1000万。这是党中央的决议和权威的党史书承认的，新华社记者和编辑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袁隆平所谓“饿死了四五千万人”的具体数字可能夸大了，值得商榷，但三年困难时期出现“严重危害了人民群众的健康和生命”的大量非正常死亡（饿死人等），即使只有1000万人或者只有几百万人，也算是大灾难。袁隆平在“三年困难时期”或“1960年”亲眼看到饿殍，可以认定是事实。袁隆平也因为说出亲眼看到饿殍的事实而惹怒了一些左派人士。新华社、环球时报-环球网造谣传谣，谎称袁隆平亲眼看到饿殍的时间是“新中国成立前”或“1949年以前”（栽赃国民党当局），违背了党的实事求是原则和新闻真实性原则，违背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精神，歪曲了历史事实，属于低级红的“政治正确”。如此造袁隆平的谣，对公众隐瞒袁隆平说过的“政治不正确”的言论，既有权威媒体对党的历史错误文过饰非的不良动机，也可能有迁就、忽悠、安抚一些左派人士的荒唐的考量。

　　2021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