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我到过无数次，但绍兴这一回只是第三次到。尽管如此，论感情，论感觉，绍兴都比杭州亲切许多。个中原因，除了杭州比绍兴城市大、人口多――城市越大、人口越多，人情往往就越寡淡――之外，还有：绍兴有鲁迅及其笔下众多熟悉的场景和鲜活的人物，绍兴是我所喜欢喝的黄酒的著名产地，绍兴话跟我家乡临海话比较接近，等等。

我上一回到绍兴旅游，是四年前的事情，住的是鲁迅故居附近的咸亨酒店。记得那是一家二星级酒店，标准间价格是二百多三百不到，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因此，这一次在杭州出发的时候通过网络预订，我就点名要咸亨酒店。不料，接线员告诉我，这间咸亨酒店是一家五星级酒店。不用说，她甜美的声音报出的标准间价格，也超出了我的预算。不得已，我只好换了一家二星级的客栈，一位前朝翰林家的老宅子改建的宾馆。独居一楼，楼名“风雅居”，开闭木门，吱呀作响，别有风味。室内木制桌椅之外，彩色电视、席梦思、空调、淋浴等现代化设施一样也不少，还算舒服。安顿好之后，出门寻到四年前下榻过的咸亨酒店原址一看，果然，从前的高楼不见了，变成了低矮的别墅式的建筑群，低调，却分明是五星级的派头。咸亨酒店，鸟枪换炮，发达了。

抵达绍兴的当天，我就有一个强烈的印象：发达了的，除了咸亨酒店，还有一个鲁迅笔下的人物，那就是孔乙己。

众所周知，孔乙己是鲁迅创造的一个文学形象。根据鲁迅小说《孔乙己》发表时间（1919年），加上小说中交代的“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不难算出，孔乙己是个生活在距今110年前的人物。当年的孔乙己，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不走运的人，一直生活在穷困潦倒之中，直到死去。出场的时候，还算体面，能够穿着长衫站着喝酒，虽然那长衫是又脏又破的。尽管总被别人嘲笑，但他还能排出九文铜钱，要两碗酒，一碟茴香豆。他还有兴致教酒店伙计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分给围观的孩子一人一颗茴香豆。但是，后来因为生计所迫，替人抄书时偷了人家的书，被打折了腿，境况就非常凄凉了。最后一次到咸亨酒店喝酒时，“……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再后来，就再也不见他到酒店喝酒，从不拖欠酒钱的孔乙己，到年关还欠着酒店十九个铜钱没有还。显然，孔乙己已经潦倒而死了。

但是，今天的绍兴，鲁迅故居、博物馆一带，却有好几家店面，都赫然写着这样的店名：“孔乙己土特产”。在众多土特产店铺中，“孔乙己土特产”大有鹤立鸡群的意思。就是说，孔乙己非复当年的落魄潦倒，发达起来了。孔乙己的发达，不光有绍兴鲁迅故居附近几家店面开阔的“孔乙己土特产”可作证据，北京众多规模不小、价格不菲的“孔乙己酒楼”和“孔乙己酒店”，上海的“孔乙己酒家”，也都是很好的证据。

在鲁迅创造的众多人物中，毫无疑问，如今孔乙己是最发达的一个人物。除了“孔乙己土特产”、“孔乙己酒楼”之类，以鲁迅笔下人物命名的店铺、公司，我还见过“鲁四老爷家土特产店”和“七斤嫂土特产行”，看门面和数量，都远远不及“孔乙己土特产”。鲁迅笔下的其他几个有可能开出店铺、公司的人物，都并没有开出店铺、公司：“豆腐西施”没有开豆制品公司，华老栓没有继续开茶馆，七斤没有开航运公司，“假洋鬼子”也没有创办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

人们之所以愿意用“孔乙己”三个字给店铺、公司取名字，我想，除了孔乙己本性的善良（给孩子分茴香豆）、诚信（不轻易拖欠酒钱）之外，主要原因应该是：孔乙己识文断字，是个文化人。这个选择，未必合乎社会现实，但可以看出当今人们对于文化知识的一种态度：尊重。倘若孔乙己泉下有知，大概会感到欣慰吧。        201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