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风  ・戴望舒・

窗外，隔着夜的屏障，迷茫的山风大概已把整个峰峦笼罩住了吧。冷冷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潮湿，带着太阳的气味，或是带着几点从山涧中飞溅出来的水，来叩我的玻璃窗了。

敬礼啊，山风！我敞开门窗欢迎你，我敞开衣襟欢迎你。

抚过云的边缘，抚过崖边的小花，抚过有野兽躺过的岩石，抚过缄默的泥土，抚过歌唱的泉流，你现在来轻轻地抚我了。

说啊，山风！你是否从我胸头感到了云的飘忽，花的寂寥，岩石的坚实，泥土的沉郁，泉流的活泼？

你会不会说，这是一个奇异的生物！

金蝶评戴望舒的散文诗《山风》

万事开头难，写散文诗也是如此。

一首散文诗的起笔、落笔固然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艺术学问，而选题更是散文诗的精髓和命脉所在。

选取一个好的命题，密切关系到整首诗的创作与构思。精典散文诗美与妙，往往都是在一个主题的申述中，得到更多知音的认同和共鸣。纵观一些大文豪的作品，他们选的题目竟然都是与现实生活极易被人忽视，却又不可缺少，息息相关的事物为主。当他们以极其睿智的神思捕捉到了那些丝丝缕缕，空灵的神光后，便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思维方式，把这一现象进行意念之外的加工、提炼，然后拼贴、调色、雕琢、成文。

对于戴望舒先生在诗坛上的影响和成就，无须我多笔。就这首他后期创作的抒情散文诗来说，从表面上来看没有一点男欢女爱的显露，更没有把人生的主题“爱情”写在诗文中，但笔者却认为，这正是诗人对爱情最绝妙高超的写作手法。诗人因为处在那个彷徨动荡的战争年代，写这么一首含而不露，似有若无的爱情散文诗，是情有可原的。如“云的飘忽，花的寂寥，岩石的坚实，泥土的沉郁，泉流的活泼”这般令人痴情的表述，对于深情苦恋的人来说，是多么的赤诚呵，是多么的缠绵呵开始诗人就从流动的视觉幻梦中，把无形无色无味无美感无约束无理性的山风神化。众所周知，现实中的山风只不过是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没有什么神秘和敬仰的，而诗人却不这么肤浅地看待它，他用诗人独有的浪漫气质把山风人格化了，不容质疑地提高了它的身价，可以让他的每个细胞都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品味这道视觉的艺术“大餐”。又如“冷冷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潮湿，带着太阳的气味，或是带着几点从山涧中飞溅出来的水，来叩我的玻璃窗了。”这段感性的白描，没有强调事件的时间、地点、季节、气候、人物，却完全能感受到这时诗人炽热的激情，以及冲破束缚，追求自由的境界。于是散文诗美学第二个大特征之一的空间美，便在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了。作品在一种时间感和空间感里，滋生出意境深处不断升华的特性，并且能够直击读者的心灵之碧波，荡起种种浮想的涟漪。就在读者还一味的沉浸在大自然清纯的气息里时，诗人却猛然切断了“天真”的电源，不再赘笔描述山风的“可爱”了，他运用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真挚情感，把山风奉为尊贵的上宾，于是“敬礼啊，山风！我敞开门窗欢迎你，我敞开衣襟欢迎你。”这句承上启下的过度句，便热情似火地把诗人豪迈的性格隆重的推了出来。在这种独特的构思，大胆的假想，率真的文风里，我们便不难想像诗人那坦荡的君子胸怀：双眼若水，一怀情愁，唯有山风能走入他孤傲的寂寞里。这只不过是诗人想借助外宇宙的自然规律来渲泄内宇宙失衡的一种掩饰罢了。接着诗人便用极其细致的语言，丰富的联想，连用五个“抚过”，来抒发他内心的酸楚与无奈，渴望心灵的解脱，这是诗人最明了的内心独白。从表面看，这不过是一个带惯性的推进，实际上作者已为下面的陈述作了巧妙的铺垫。

本文结束语很明显地点明了诗人迷茫、苦闷、彷徨的复杂心态，那种理想的化身无法追寻，又不能把自己融入现实，幻想自由和爱情的潜意识不断撞击着诗人脆弱的神经。这是一首纤尘不染的散文诗，短小得精美，凝聚得非凡，值得我们欣赏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