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出兵利比亚决策分析

近日接受南方周末采访, 谈法国出兵利比亚, 以下是我给报社的分析全文(给1510时,微调一点),报纸出版时做了节选.

几个名词解释：

PS法国社会党简称，最大的反对党，左派。目前在法国大区、省、市镇三级的地区执政中占绝大多数，正在极力争取2012年当选。

UMP：法国人民运动联盟，总统执政党，右派，目前民意支持度极低，本次省议会选举也被称为“反萨科奇选举”

FN：国民阵线，极右政党，老勒庞创建，2002年总统选举击败PS进入第二轮，世界震惊。目前通过党内普选，由其女儿玛丽勒庞接任党主席，人气超级旺。在最新的权威民调中（2012年总统选举第一轮）排名第一，23%，高于现任总统萨科奇21%和PS总书记Martine Aubry21%。是当前法国政坛最热的话题。该党与其他党不同的核心政策是停止移民，驱逐所有非法移民。（这在操作上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法国人也都知道。该党排斥的第一号移民就是北非移民，穆斯林，用法国正在穆斯林化来威胁法国公民。）

关键点：我相信一个民主政府和一个民选总统还是有道德信仰的。

1．外交包括军事是内政的延续：

法国的国家形象和法兰西精神（萨克奇要挽回他和法国政府突尼斯、埃及处理中的负面影响）、移民问题、党争、选举（当下的省选举、2012年总统选举）、法国的国际地位和地区影响力。

2．政治决策考虑的利益除了经济之外，一个国家的信仰和政治家的理念同样也是利益，捍卫人道主义的道德利益，所以我本人不是很赞成一味用经济利益来解释此次法国的行动，我肯定本次行动中经济利益是排在最次考虑的（我就不评论经济了）。因为一个以人权国家冠名的法国如果漠视它后院的人道主义灾难而无动于衷，是全体法国人的耻辱。PS在出兵前对总统萨克奇的猛烈批评就是这个意思。德国媒体和知识界对德国政府投了弃权票的批评也是如此。

3．对于本次出兵，法国朝野和媒体一致赞同，只有批评行动晚的。绝大部分公众赞同，不赞同的主要原因：法国的伊拉克，孤立主义。

一.法国主动的背后考量(法英美的组合)二.法国在北非民主浪潮中扮演的角色

这两个问题我就放在一起讲了,本质是一样的.

简介： 北非是法国传统的影响力范围,前殖民地,法语区，尤其是马格里布地区（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 大马格里布还包括了利比亚。 法国历来也是对非洲投资和援助最大的国家,近期被中国超越了.而且,法国的第一大社会问题就是移民问题,包括非法移民、合法移民和已经成为法国公民的移民，合法移民670万（2010年），占总人口11%，法国公民130多万。其中来自马格里布地区的有30%，近200万。而法国是民主国家，这些移民公民都有选票，他们在享受法国民主制度的同时，对母国的民主进程从未停止过努力，他们和左派政党和工会有极其密切的联系，很多都是这些组织的地区和全国骨干。自突尼斯起，这些移民在法国持续进行着示威游行来声援母国民主运动。所以，北非的政策是法国内政的当然延续，这点类似于美国政坛的犹太人支持团体，但是影响相对美国而言没有那么大。

所以法国比英国和美国主动是很自然的，这是法国的势力范围也是义务。

1、 法国的国家形象和法兰西精神（萨克奇要挽回他和法国政府在突尼斯、埃及处理中的负面影响）

法国的三大国训“自由、平等、博爱”和人权国家的美誉，决定了他不能漠视任何人道主义灾难，几个重要的国际非政府组织都创建于法国，总部在巴黎。从中国政府的国内视角来看就是法国好干涉他国内政，但从法国人的视角来看，这是法国至于世界义不容辞的责任和光荣。所以，本次出兵能得到全国性共识是必然的，我觉得法国政府的决策首要考虑的就是这个国家形象和公众的共识。

自突尼斯事件起，萨克奇就被法国上下，尤其是PS和媒体指责姑息养奸，纵容独裁。加上前任防长，因为全家免费接受本拉里富翁朋友的私人飞机度假突尼斯而辞职，而且总理菲永也免费享受了穆巴拉克的免费埃及之旅，所以法国政府国内外声望跌了再跌。这次主动出击，对外挽回法国的国家形象，对内挽回政府和总统的形象。

2、移民问题 （重点）

这个是法国持续多年的第一社会问题。详细情况，你知道的。我补充一些，虽然没有官方统计数据（法国法律禁止根据种族来统计犯罪率），但是法国人都知道移民的犯罪率远远高于白种法国人，尤其是北非移民，这是事实，但是不能公开讲。

在移民问题上，法国执政党ump左右为难：

右：FN能够获得这么高的民意支持度就是因为他们公开攻击移民，而FN拉走最多的选票就是来自右派UMP的票仓，所以法国政府往往采用高调驱赶非法移民的宣传，略为处理部分非法移民之实来取悦这些流失的选民。因为法国是法制和民主国家，不可能彻底清除非法移民，因为不可能用暴力，比如非法移民还经常公然组织游行示威要求合法身份，哪个警察敢去抓呢？而移民对于法国社会安定和公民安全造成的问题的确是存在的。但是没有解决方法。

左：工会和PS坚决支持非法移民合法化，他们的政策和FN截然相反，但是也不实际，因为解决了一个会吸引来更多个，这个早就被历史证明了的。而法国现实根本没有能力，毕竟没有中国那么大，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维系可能的移民大潮（北非移民来享受法国福利的比例不小）。但是，大部分法国人包括左右群体都同情移民和非法移民，所以UMP也不能忽视民众的同情心，当然也有法国精神。因为二战的贝当时期有过对法国犹太人的大搜捕导致的大迫害，是法国人至今的耻辱，而驱赶移民往往被等同。

所以，历届法国政府都对移民问题素手无策。既不能控制也不能驱赶，国内经济状况也不好，又没有能力接纳，但是人却源源不断的来。这是一个相当长期的第一社会问题。

那么到底怎么办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抓起，堵不了，赶不走，就最好减少主动来的数量。说到底，北非移民来法国就是图法国民主、发达，社会福利好。那么最根本最长久的方法就是让北非也和法国一样民主自由一样发达。显然在卡扎非的独裁统治下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如果不是出现他屠杀利比亚平民的问题，外国力量是不可能对一个主权国家进行武装颠覆的，哪怕是独裁政权，这不符合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但是，这次是卡扎非自己给国际干涉提供一个合法的理由。法国和国家社会当然不能放过，更何况是利比亚反抗军、人民和阿盟再三邀请之下的，既符合当地人民的呼声也经过了联合国合法的授权，可以算是正义之师，至少也是众望所归。

我认为：让阿拉伯世界民主了，发展了，人民真正安居乐业了，移民数量自然就大幅度减少，家里好的话，谁愿意背井离乡呀？ 就算有移民也是数量很少的良性移民，比如正常的工作，爱情，个人偏好等等，这些对移民目的国不会有负面影响。所以我非常赞同，甚至是欣赏法国政府利人利己的远见决策。事实上，阿拉伯民主革命失败或者长期内乱对欧洲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大量难民，如果阿拉伯早一天民主，早一天恢复秩序，无论是阿拉伯人民还是欧洲都可以从中永久性受益。

所以法国等欧洲国家联合出兵利比亚，援助阿拉伯革命是确保地中海和欧洲地区稳定和持续发展的根本方法，甚至也是解决中东问题的根本的第一步。当然会不会成功，我们要再看，我个人相信假以时日是会成功的，可能会有阵痛期，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出兵打击卡扎非就是最短的痛，尽早建立民主利比亚新政府。虽然最终实现目标可能需要几代人，但是我坚信一个真正政治家做的决定一定有信仰和远见，惠及子孙。萨克奇是法国全民直选到法国总统这个位置的，应该是有这样的素质和信仰的。

3、党争和选举（当下的省选举、2012年总统选举）

前面已经说过了，反对党PS对萨克奇漠视阿拉伯革命的做法之批评相当猛烈（语录见三部分），执政党UMP要一雪前耻，只有更加主动更加强硬。

法国省议会选举：3月20日第一轮投票，法国出兵正是19日，20日投票前夜。根据法国选举法，投票日3月20日零时起禁止所有选战活动，但是电视里24小时直播法军行动新闻，客观上帮助执政党做了规避选举法的党派宣传。3月27日第二轮，这一周的热点一定还是法军行动，又是1周的党派宣传。而本次选举有两大特征。1反萨克奇选举。2、 2012年总统选举最后一次前哨战。所以PS就抢占道德高地了，现在萨克奇主动出兵利比亚，可以说挽回了不少民意，尤其是中间选民和以法国自由精神为荣的选民。同时在任期末尾建立了战时总统的强硬正面形象（捍卫人道主义），一扫当选以来“小个子”（左派媒体用其身高160来讽刺他碌碌无为）恶名，更加拔高了他在右派选民中的地位。本省很多右派候选人都对我说，这次出兵帮他们争取了不少选票，有的真的要谢谢他，才几十、几百票之差进入第二轮的。

2012年总统选举：前面讲过了最新民调，FN排第一，所以这次左右两党都要借此机会来拉升民意，因为法国人好打抱不平。突尼斯起，PS就一直领先于UMP，而后者则丑闻不断，这次UMP可算利用执政条件打了个翻身仗。而萨克奇在任期内的内政建树很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通过外交得分来弥补内政失分的机会，比如最新消息：法国防长刚刚要求也门总统下台。离2012年5月选举还有1年多，利比亚和阿拉伯民主革命不会很快就见分晓，那么萨克奇可能到任期末一直是个战时总统，只要法国不陷入伊拉克的泥潭（应该不会，现在利比亚的战况是，联军提供空中支援，反抗军地面进攻），对他的连任肯定是正面影响。如果2012年选举前,利比亚成功建立民主政府,绝对是有利他连任的.

北非移民的选票：当然会有极少数不支持外国干涉阿拉伯事务的，但是更多的绝对支持母国民主，一个正常的迁居海外的人都会在享受法国自由民主之时，想念母国的苦难同胞，这是人之常情，很多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的移民都是这么对我说的，尤其是那次突尼斯移民的集会上，他们大声呼喊自由突尼斯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有的真是泪流满面。所以，可想而知他们对卡扎菲的痛恨。而且从地缘政治出发，如果卡扎非得手，对未来突尼斯、埃及民主政府都是一个重大打击，甚至可能面临卡扎非入侵的风险，两个民主国家中间夹这个独裁利比亚，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干什么呢？所以，萨克奇的出兵决策肯定会帮他挽回（通常他们投给PS）一些北非移民的选票。

4、 法国的国际地位和地区影响力。

法国的国际地位逐年在下降，这是事实。而作为世界第五大经济体，在国际中的位置是法国国家利益根本之所在。所以如何找回昔日法国的影响力就很重要了。根据法国国力现状，借欧盟这个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是一基本外交国策，同时利用传统优势（文化，语言，历史）建立局部地区的主导影响力是第一步。而局部就是地中海地区。早在2008年7月，上任一年的萨克奇就在巴黎召开了地中海峰会，启动了“地中海联盟”，致力于建立地中海区域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联盟。用国内教科书的说法就是向英美昭示“地中海是法国的势力范围”。当时峰会首创了双主席制萨克奇法国和穆巴拉克代表阿拉伯，现在穆不在位了，就算以后有新的接任，对法国这个类似阿拉伯民主救世主的角色又能如何呢？所以法国此次主动出兵可以说奠定了其在“地中海联盟”中的主导地位，而且在英美的支持下成就了地中海地区“霸主”的第一步。我这里用“霸主”一词并不贬义，援引中国春秋时期“霸主”的定义：齐国的国佐说：“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指明了霸主的两个最基本的条件――安抚诸侯和尊崇王命。换成现代说法应该是“援助弱小，捍卫人道主义”吧。

三.法国公众, 媒体讨论,担心,分歧.

这里我列举了一些实例, 有公开的报道,也有我亲身经历.

首先这是法国朝野共识，执政党UMP不用说了，当然支持萨克奇的决策。主要看最大的反对党PS的声明就够了。以下节选自PS官方网站：

3月17日，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前，PS总书记Martine Aubry声明“面对欧洲和联合国的麻木，我们不能容忍利比亚人民正在被屠杀，我们（西方各大国）愿意帮助那些银行（金融危机），但是我们却不去帮助利比亚人民（人道主义危机），我为欧洲和国际组织的态度感到羞耻。”

3月21日，安理会决议后，PS官方发言人Benoît Hamon再次明确PS支持决议，并强调“在安理会决议和萨克奇决策之前，我们早就支持了这些解决方案”，甚至他还表示要进一步加强联军的介入程度和持续性，直到利比亚人民有力量赶走卡扎菲，得到自由和真正属于人民的主权。当然他也对参与军事行动的军人及其家属表示关心和敬意。

3月16日，我参加了一个省议会选举PS的造势会，一个PS的国会议员在演讲中就猛烈抨击萨克奇对利比亚平民的安全无动于衷，引来选民的热烈掌声。

媒体和公众：

费加罗报：右派报纸，类似执政党喉舌，总统粉丝报。

网上读者调查约67%的读者支持出兵，不支持的意见不是反对军事打击卡扎非，而是担心利比亚成为法国的伊拉克，或者是法国的孤立主义，不用管别人的闲事。但是更多的读者评论显示公众的不满在于法国和联合国的行动太晚了，还有就是萨克奇曾经高调接待卡扎非访法。法国人极其反对“新十字军”的说法，因为保护利比亚平民和执行联合国决议与宗教战争完全两码事。

而报纸标题更加自豪化“法国空军拯救班加西义军”，小标题“萨克奇，好样的”。

解放报：左派报纸，类似PS喉舌，始终以批评和讽刺总统为乐。萨特是该报创办人

首先，当然支持出兵利比亚，他们早在突尼斯问题上就已经批评法国罔称人权国家，然后又发动媒体攻势，把与本拉里有瓜葛的前防长搞下台了。这次他们又不无讽刺地做了一个视频专辑，标题是“卡扎非和法国40年的爱情”，意旨法国执政当局姑息养奸40年，还卖武器给他，到了了还要自己去收拾。 而在利比亚的新闻报道中，搞了个专题“阿拉伯世界，自由的呼唤”，立场是非常鲜明的。

读者意见也是更多的担心成为法国的伊拉克。

电视媒体24小时直播法军行动。有一个报道是戴高乐航母离开土伦港的，很多民众都去围观，为法国的正义行动而自豪。当然，一个军人家属也说了，担心亲人安全，但绝没有反对的意思。

结论：两大党派共识，基本可以代表全国共识，民众原则性分歧相当小。

3月23日夜,我在大西洋海滨cap ferret偶遇两夜钓的法国人,强烈反对萨克奇的左派选民, 但是却一致支持法国出兵.

推荐大家比较南方周末一文http://www.infzm.com/content/56788和上海文汇报一文http://wenhui.news365.com.cn/gj/201103/t20110322_2989667.htm, 可以做比较,我就不评论了. 关于文汇报文章的说明, <法兰西晚报>发行量7万,该民调时间为3月3日和4日, 当时战况有利于反抗军. 该调查原文链接http://www.ifop.com/media/poll/1427-1-study_file.pdf, 懂法文的朋友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