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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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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蒋介石在转进台湾岛时曾说,把四万万人口吃饭的问题交给共产党了。
当时经过长期战乱的中国,已贫弱到了极点,土改后,农民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到了人民公社的年代,由于基础太差,经不住政治上“左”的折腾,以及自然灾害的破坏,社员生活依然处在平均的贫困中。多数社员过着少油无盐的日子,对吃不敢有更多的奢求,不论好歹能往肚皮装的就装。平时生葱生蒜就馍,吃一回肉、炸一回丸子都是奢侈的,只有春节才吃得上肉。“红芋饭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鸡蛋换盐,两不找钱。”“红芋是主粮,鸡腚眼子是银行。”从这些当年的顺口溜,对社员生活可略见一斑。
只有家里来了贵客、请人修房子盖屋才舍得到街上砍一回猪肉。往往是冬瓜萝卜烩一锅,都能串个香味沾点荤腥儿。淮北人好客,尽管生活清苦,还是真心实意地留客:
哪怕我凉水变热水,你也不能走。
客人调侃说:有菜没菜多弄两样好看。
主人笑着对答:别笑话俺哟,没有菜,
客人又调侃:没有菜怪我吗?
主人乐滋滋地说:你不是外人,有啥吃啥,家常便饭。
盛菜的时候,碗底先垫上半碗素菜,叫垫碗底。谁家也不能满碗猪肉往上端,几片肉盖在上面,盛个满碗只图好看,满碗已经是荣誉了。
主人扬起筷子,殷勤地招呼客人:“来,叨,叨肉吃。”自己却像吃斋似的,筷子在肉碗里戳一下就缩回来了。
到人家里作客,要懂得“作假”的礼貌,生分些的客人夹肉时很小心,不吃肉,主人过意不去,为感谢主人的心意就夹一筷子,肉不能给人家吃光,要给人家老人孩子留下一些,不能吃得素菜露出来,让主人难为情。吃大桌就就不讲究了,一个人招呼一声,大家就抢了,有时人多还有捞不着的。背地里人们常议论谁谁家太抠,碗底子垫得大,舍不得给人家吃。
谁家吃顿肉,香味瞒不住人,盛一碗冬瓜萝卜,上面盖三两片肉,送给左邻右舍打牙祭:
别嫌少,给孩子拉拉馋。
办事情吃剩的碗底,鱼翅骨头熟菜凉菜,连汤加水折了一盆大杂烩,东家送一碗,西家送一碗。看见谁家里来了客人,怕人家急荒,家前院后点的梅豆摘一把给人家:好歹配一样菜吧。自家园子边上点的转莲(向日葵),掰一朵给邻居:俺也没啥改样的给您,您家没种,就是好的,炒炒给孩子嗑吧。谁家的老人小孩有病有灾,拿几个鸡蛋或瓦半瓢好面,到跟前去问候一下。院子里栽棵枣树,有带小孩到家来玩的,就打一竿子,逗小孩去捡红枣。有家里落了丧事的,正月十五不能蒸灯,邻居都会送两盏灯去。
就那样的日子,大家也不吝惜给邻居送一碗菜,有个“改样”的,吃虱子也给留个大腿,再少也不忘分给没有的。越是贫穷的时候,大家越是相互顾怜,相互关心问候。往往就是一碗菜、一个馍建立了深厚的交情。那时候,社员贿赂大队、小队的干部,也就是一碗熟肉或两张油饼。
如今人们返璞归真,独爱蔬菜素食了,肉成了配菜,人们常对着肉碗皱眉头:“谁还吃肉?”日子好了,邻里之间好像没有啥送了,也就很难再体验那份感动了。
借
在物资匮乏的年月,做一件新衣服也是奢侈的,农村穷,填饱肚子尚不容易,哪还有多余的钱讲究穿戴,遮羞挡寒就行。都是自己纺出线来织成老粗布,两角钱买包颜料,锅里烧开水把颜料化了,将新织的老白布煮上几滚子,上足了颜色,捞出来清水里涮干净,晾干,就是上等的料子。
当时用的都是植物颜料,自家煮的布容易掉色,鲜亮的衣服,几水下来,就白茫茫的发旧了。人们在煮新布时,把锅里剩下的颜料水再兑些清水,用来煮旧衣服。新纺的布先尽家中赶集上店的人穿,人情礼节吊素纸,男人出门没有件衣服不行,当婚当嫁的儿女,也要穿得干净些,像老人、家庭妇女及小儿只能拾些破旧的穿。妇女针线活做得好不好,看她一家人衣裳上的补丁就知道了。夏天里男人为了省衣裳,浑身上下就一条裤衩子,个个晒得黑亮亮的。生过孩子的女人,下地劳动和男人一样赤裸着上身,摇晃着两颗硕大的妈妈,没有说“露点”诱惑男人的。贫穷人家,一人只一身衣裳,女人只好在夜里光着腚洗衣裳。公爹老大伯到家里来,要先站在大门外喊,等里边答了腔,迎出来,才能进去。有的春天脱了棉袄没有换季的衣裳,就把棉袄的棉花掏出变成夹袄,以后再揭了里子变成小褂,还有的把被里撕了做单衣,被里撕了,晚上就穿着棉袄睡觉。有的年轻妇女,衣裳破烂,家里连块补丁也找不着,露着屁股,不能出门见人,下地拾棉花时,天不明就带着干粮来到棉地里,一天都不出棉棵,直到天黑才回家。穷人夏天好过,冷天难熬。天冷的时候,没有替换衣服,也没有条件洗澡,身上极容易生虱子,尤其是冬天,虱子在棉衣里生存的时间长,繁殖快,针脚衣缝里,白花花的虮堆成疙瘩,晚上便在灯下掰着衣缝逮虱子,两个大拇指甲夹住蠕动着的虱子,用力一挤,“嗑啪”一声,血便染红了指甲盖。有的干脆捏着衣缝用牙齿挨排地咬,连虱子带虮咬得喀嚓喀嚓地响。有的懒老婆不爱梳头洗头,整日抱着头〔kuai注①〕痒痒,指甲盖便能扣出虱子来。在冬日的阳光下,妇女在一起梳头,相互扒拉着头发逮虱子,女人都有个刮头的篦子,篦子上抹一滴香油,不是为了美发,是使头发润滑,虱子藏不住,篦子走得快,连虱子带虮都拿下。男人们聚在牛屋里,点燃棉柴、豆草(豆秸)、干红芋秧子烤火,把棉袄棉裤脱下来,撑在火焰上烧虱子燎虮,劈哩啪啦地炸响。孩子们被虱子咬得痒了,就把身子靠在大树上来回蹭几下。人们对虱子的感受多,生活中便拿它作比。挺有面子的人,脖领子上爬个虱子出来也不足为奇,就自嘲说皇帝还有三个御虱子呢。遇到难以做得干净彻底的事情,就说“逮不净的虱子拿不净的贼”。谁做事多余或有显摆的嫌疑,就说月黑头逮虱子??有那(一)样。对不便说的事情,就说秃子头上的虮??明摆着。赖帐不还的自嘲说:虱多不痒,帐多不急。对做事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人,也用这话讥讽。
“穿青的穿蓝的,都是嘿唬社员的。”那时只有公社干部才穿得整齐,中山装、黄球鞋。社员一辈子只有两次穿得整齐,一次是结婚,一次是进棺材。无论多困难,在这两件事上总是极尽所能。见了谁穿件新衣服,人们就开玩笑说:穿得跟新女婿似的,或穿得像成殓似的。添一件衣裳不容易,每人一年分八尺布票,有的就在黑市上卖了,二尺布票大约能买一斤麦子。谁做一件新衣服,也只有在出门走亲戚时穿,在家根本舍不得穿。没有整齐衣裳的人,出门只得向别人借衣裳壮脸,借衣裳并不是丢人的事,许多人都这样。小青年说媳妇,借衣裳去给女孩子见面,小媳妇借衣裳走娘家,娘也借衣裳走闺女家……就连新女婿也有借衣裳拜堂的,有的给新娘买不起红袄也借,那时花轿上也有租红衣的。有个青年相上了一个从外省讨饭过来的女人,就找人说合,那女人说至少有件红袄,青年立即答应了。第二天,青年向他婶子借了件二黄的红袄,交给女人,女人把红袄夹在胳肢里,就跟着他到镇上登记去了。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女人不见了,夹着红袄遛了。
家里吃饭的筷子碗也没有多余的,谁家里都少不了带豁子的碗,有的筷子就是用秫莛子撅的。来客人了,就向邻居借碗筷。正吃着饭,赶紧呼噜下肚,刷洗干净,递给人家,淋着水就拿走了。家中还有让人家来借的东西,便感到一种欣慰和喜悦,被借的人都很爽快。都穷都免不了要向别人拆借,借家伙农具,借瓢面,借把盐,大家都知道没有的难处,有借东西的训诫: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借人平,还人满。借人满,还人半,有个孩子凹壳脸。
有时候借衣裳,人家穿身上下地了,就赶到地里从人家身上扒下来,人家也不怪。也有富裕的专门置些家伙农具搁家里,等人家来借。
〔kuai注①〕??新华字典上有这个字,电脑字库没有。提手旁,加个“汇”字。Kuai痒痒。
换
在乡间,少数工匠能人分布在一定范围的村庄里,这个村子里有推(磨)豆腐的,那个庄上有推(磨)香油的,这个村子里有铁匠,那个庄上有木匠,这些作坊式的经营活动,既有区域经济的特点,又有家族历史经济的特点。产品除去到集市上卖还到村子里叫卖,到村子里做买卖,叫遛乡。许多东西可以以物易物,豆子换豆腐,芝麻换香油,麦换杏,玉米换大米,红芋干子也能换镰刀,有扛着大板凳抢刀磨剪子的,做了活拿不出钱来也能用粮食抵。还有挎着篮子或担着挑子,以破烂儿换花线、头绳、发卡、气眼、扣子、大针、糖豆的。
那时候“遛乡”做生意的不说是卖东西,就叫换豆腐、换香油、换大针……换豆腐、换香油的担着挑子,一头是豆腐板或油桶,一头是装着口袋的筐,盛豆子或芝麻的,出门时,空筐里先放块石头平衡挑子,换了粮食再把石头扔了。村子里每天都有叫卖声:
“换豆腐嘞--”
“换大米??”
“拿旧鞋底旧鞋帮子、破布条子、破袜子、头发辫子换大针丝线……”
换香油的不用喊,以敲梆子为号,梆!梆!孩子们一听到梆子响,就远远地挺着肚皮唱:
卖油的,敲梆梆,你娘没在这庄上!
听见抢刀磨剪子的喊声,就唱:
抢刀磨剪子,磨你娘的腚眼子!
旧时马子盗贼装扮成换香油的、抢刀磨剪子的或换针头线脑的踩点探风,人们对这些人心存戒备,便教孩子骂人。
女人听到换豆腐的吆喝声,就挖瓢豆子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说:斤兑斤,吃豆腐比吃肉还贵!换豆腐的委屈地说:大姐,俺起早五更睡半夜,推一个豆腐也只能落个豆腐渣。女人说,一斤豆子出三斤豆腐,都叫你赚去了!换豆腐的一边称豆子看秤星,一边笑嘻嘻地瞅着大姐的脸色,换豆腐的特精明,秤盘里的豆子若是整头整脑的斤数,他就明白大姐是个精明人,豆子在家称过了,秤上不能瞒哄。若秤盘里的豆子不是整斤数,是一斤八两,就知道大姐的豆子没过秤,他就要吃大姐一块豆腐了:“大姐,一斤半豆子还喝棱点,就算一斤半结啦。”傻大姐不知上了当,还安慰换豆腐的说:“俺的豆子多干净,多鲜亮,连个虫眼都没有。”换豆腐的称豆腐时,还让秤杆撅多高:“大姐,东西两庄,不是外人,说是斤兑斤,保险不能让你吃成那个价。放心吧!”傻大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俺都是换你的豆腐,你的豆腐比人家的还细,还硬棒。豆腐块打进锅里,煎不碎,煮不烂。”换豆腐的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以前的豆腐讲究硬,一斤豆子至多出三斤豆腐,?把高都能站住,跟砖头块似的煎炒煮都不烂。现在的豆腐讲究软,一斤豆子出六七斤豆腐,吃的就是“烂豆腐”。价钱也一斤豆子换一斤半了。
换香油的在斤两上也有许多窍门头,香油易挥发,油桶上有盖,一角上留个小孔,正好能下去油端子,端子打满油往上提的时候,故意慢慢悠悠地走,看上去是怕撒油,实际上是在淋干净“聚子”??端子上挂的油。油的浓度大,容易鼓出端子口,又不撒,往油桶里伸端子时要把握手劲,既要满,又不让它鼓。人常说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
换豆腐换香油得来的黄豆芝麻,作为原料用不完,以及所产生的豆腐渣和麻散,再弄到集市上去卖,农民做买卖常常忽略劳动力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