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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温暖的乡村

已有 2888 次阅读2009-12-3 08:10 |个人分类:消逝的文明|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下车子的礼节

咱们是文明古国,生活交往中有许多繁文缛节。咱淮北的“下车子”礼节虽有点罗嗦,却颇耐寻味。骑自行车途中遇到了熟人,应下车子打招呼,有条件时还要顺路带一崩。路过村庄,人家门口有人,闲坐或是在劳作,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下车子打招呼。不下车子人家会说你不礼貌,臭大架子。初有自行车时,称为“洋车子”、“洋驴”。人们调侃那些遇熟人不下车子的:买个洋驴不吃草,驮个老鳖满地跑。没有自行车、摩托车的时候,出门靠骑马骑驴,有句抱怨别人臭大架子的常话:哪回见你没下驴咋的?可见“下车子”礼节的久远,原是以前骑驴时延续下来的规矩。

有个传统笑话,说某富人臭大架子,骑驴出门,见了熟人或穿过村庄从不下驴,人们憎恶他,也不和他打招呼。他在驴上和人家打招呼,人家也不理他。有一天,他骑着驴刚过去,背后有人亲热地喊:

“吸袋烟歇歇再走!”

此公以为有人跟他打招呼,他转脸应道:“我还有事,不歇啦。”

那人斜视着他说:“我不是招呼你的!”

原来人家是和后边来的人打招呼,此公很尴尬,又不甘心受辱,就翻身下驴,脱了鞋,用鞋底打驴的脸,愤愤地说:“你不是说你没有朋友吗?你咋说瞎话!”

村里有一个在工厂做工的小青年,也算得上体面人了,有一次骑自行车去上班,一出村遇到本村的一位长者,青年人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和长者打招呼。长者装聋作哑不理他,小青年又气愤又觉着无味。那时没有柏油路水泥路,全一色的黄土路,牛拉木轮大车是主要的运输工具,路面被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沟,小青年一走神,车轮子栽进了车辙沟里,摔得人仰车翻。长者忽然满面笑容地说:咱爷俩又不是外人,还下车子弄啥?别耽误了公家的事,赶紧骑上走吧。弄得小青年哭笑不得,心里直骂:个老家伙,咋不死!当年的小青年如今已成了长者,还经常提起那件懊恼的事。

我在离家不远的煤矿工作,常常和妻子一起骑自行车回家看望母亲,路上要经过一个小村庄,每到村口,只要有人,我就翻身下车,推着车子和人家一路寒暄。

“乘凉那?”

“唔,下班啦?”

“嗨,这几天热得很呀。”

“是的。在这住下(吃饭)吧,吃了饭再走。”

“不啦,一会就到家啦。”

“你走啊?”

“走啦,走啦!”

若到前头又遇到人堆,还要再重复一遍问候,直到没有人了才能上车子赶路。若有急事来不及下车子,也得招下手,简单地解释一下,表示歉意:“有急事那!不下了!”人家理解,并不怪罪,也招手让你快走:“别介,走吧,甭客气!”妻子是在煤矿长大的,起初不明白这是咋回事,她说你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你,咋还这么亲热?我很得意地向她介绍家乡下车子的礼节,农民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多少代人的婚姻带来了复杂的亲戚关系,十里八村都能续上亲戚,亲戚扯亲戚,甭看不认识,说不定还有老亲呢,大家就生活在一个亲情的窝里。妻子很惊讶,很赞同这个说法,也很欣赏这个礼节。可她又感到人生面不熟的,不知怎样和人家打招呼。我说这很简单,下了车子,含笑点头,人家肯定有来言,你不就有去语了?早上就呼一声“早”,遇到在忙碌的就道声“忙”,赶到该吃饭的时候,就招呼吃了没有?在这住下吧。很快,妻子就适应了这个礼节,每次路过这个村庄时,她都主动下车子,接受老乡的问候,送去自己的喜悦。俗谚说:骡子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一文不值。

后来,一条水泥路把我的村庄和煤矿连接起来,乘公共汽车回家十分方便,再不要骑自行车了,每次乘车路过小村庄,我们就会想起骑车子回家的情景。望着那个小村庄,妻子常常和我会心地一笑。现代社会讲究人与人的沟通,成了一门大学问,书店里有许多研究沟通理论和技巧之类的专著。而我的家乡早已明白了沟通的意义,原本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著书立说是了不起的事,但我更信大书在尘埃中。

找碗水喝

以前乡下又穷又闭塞,社员几乎没有什么消费,也就没有什么商业,一个大队有一个合作社,卖些油盐酱醋日常用品,再就是靠大官道的村头有个茶摊子,白开水二分钱一碗,搭卖些简单的充饥食品,烧饼一毛钱一个,麻花五分钱一根,散子两毛钱一把。那时候多是步行赶路,行人不是挎篮子,就是挑担子,渴了饿了,在茶摊上歇歇脚,喝碗茶,或前头路途还远,就开水泡散子,补充一下体力。若不是官道,行人稀少,连个茶摊子也没有,饥渴难忍时,可以到村庄上,向人家找碗水喝,甚至要个馍吃。

我少年时候,父亲把我带到镇上上学,离家有十里路,星期天回家,路过村庄时经常到人家里找水喝,进门看主人的年龄,比照着家里人喊人家一声大叔大爷、婶子大娘,大姐大嫂,一碗水人家不会拒绝,还亲切地询问哪庄上的、从哪里来,还热心地提醒你前面路上的事情。有时并不是因为口渴,一个人走路孤寂了,进人家里“找碗水喝”,还能接受一番问候,享受赠与的水,觉得是件很愉快的事。谁家都接待过陌生人,出过门的也都到陌生人家里找过水喝或要过馍吃。有时候路过瓜园果园,也能向主人要个瓜果吃,没有人说你贪小。不光找碗水喝,天黑了还可以向人家借宿,有闲屋的,铺了干草,凑乎了简单的铺盖,没有条件的,也把你领到场屋或草屋里歇一晚。临时周济一下陌生人,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乡规,主人须以礼相待。现在别说借宿,就是进人家里找碗水喝,或到瓜园果园里要个瓜果吃,说不定人家把你当成什么人呢。

我从乡下到了煤矿,也住在高楼里,煤矿虽地处乡野,生活方式却属准城市。有一天民工在楼下修路面,正干着活停水了,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乡上楼来,说向我借一桶水。“借水”?这话让我一阵惊讶,又一阵喜悦,赶紧给他舀了桶水。他提水下楼后,“借水”两个字在我心里滚来滚去,总觉得有些苦涩的味道。从前一个村子里大家共用一口水井,没有水表计价,每天早上,男人女人到水井挑水,有柏木梢,有陶罐,大家相互打招呼,传递着新闻,井沿成了村民生活的某种符号。缸里没面了向邻居借瓢面,瓶里没醋了借一盏子,罐里没盐了借一把,从来没听说过有“借水”的。今天老乡你借错人了,我也是个农民,不觉得暗自发笑起来。后来老乡又提了一桶水上楼来还我,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嘴里连续地“嗨嗨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来一去,我和这位老乡就熟悉起来。下班回来,我往楼上搬自行车时,老乡诚恳地说:“下午不是还得骑吗?不用搬了,中午俺有人干活,不会丢的。”让人家看车子,我觉着好像讨了人家的便宜,就站下来唠了一会,为回报人家的好意,就替他们的工钱低打了几句抱不平。面对老乡的亲切、厚道,我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住在高楼里,进家都关门,对门的邻居都不相往来,人摞人住着,反而孤岛孤庙似的。临时缺了小物品,肉倒进热锅里了,一摸酱油瓶是空的,只有赶紧到商店里去买,哪有向别人借一汤匙的说法?还是纯朴的家乡人亲切啊。

中午,又是那位年长的老乡带着个年轻人来敲门,妻子开的门,显然她认出他们来了,冷冷地问:干什么?

老乡双手捧着个大塑料茶杯,很拘谨地笑着说:“大姐,有开水吗?俺想找碗水喝。”“大姐”是淮北乡下特有的称呼,年纪大的人对年轻的媳妇称“大姐”或“大嫂”。我心里颤抖了一下,这样的称呼多久没有听到了,那句“找碗水喝”是那么亲切又那么遥远,他居然没有改说成找“杯”水!

妻子好像遇到了外星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似的,立马瞪大了眼睛:什么?

“大姐,俺想找碗水喝。” 那位年纪大的老乡慢声细语地说,嗓音似乎有些发颤了。后面的年轻人脸上有些尴尬,朝后退了一小步,显然很失望,已有回头的意思了。

妻子仍然不理解“找碗水喝”的举动,她似乎看到了什么阴谋,脸上的惊讶立即换成警惕了,用不耐烦甚至讨厌的口气低声重复着他的话:找碗水喝……

“噢,没有就算了……”那位年长的老乡被妻子警惕的目光审视得发窘,自己找台阶下了。我赶紧走过来喊道:快进来吧!边说边拉过堵在门口的妻子,悄悄捏了她一下,暗示她不要这样拒绝人家。两个老乡相互瞅了瞅,和上次“借水”时一样,说啥也不愿意进门,我只好接过塑料茶杯,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老乡接过茶杯,好像吃了我家的山珍海味,千恩万谢地走了。

 “找碗水喝”――多熟悉的乡音,已有30多年没听到了。

女人的天地

封建社会,妇女从小就受到严格的训教,一生被封建礼教约束,有钱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穷人家的女孩,下地劳动,赶集上店,抛头露面,没有“小姐”身份,称之为“小大姐”。至今老年人依然昵称女孩“小大姐”。

旧时女子一般不单独出门,即便跟父兄、丈夫一起走在路上,也不能比肩,只能跟在他们的身后,低着头走路。在外面遇到陌生的男人,要把头埋下来,无声无息地走过,绝不允许旁视。有一时耐不住的,偷偷地瞥陌生男人一眼,自己心里就恨起自己来,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骂自己丢人现眼,直揪得自己杏眼噙泪。过路男人也不允许看人家女子,看女子就是没有教养,行为比盗贼还可耻。只有刚下轿的新媳妇可以恣意地看、信口戏说,新媳妇下轿,从女孩换成了女人的身份,要与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过日子,为了消除她的羞涩,尽快走进身份,不能再“陌生”了。以前对妇女有许多残忍的规矩,女子的名誉比命贵,有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在客人面前不留神崩出个响屁来,丈夫愕然,客人忍俊不禁。新媳妇泪眼婆娑,为失礼而羞困不及,夜里悬梁自尽了。

我读中学的时候,在一次放学的路上,我们三男生一起回家,遇到一个好看的年轻女子,远远地就看着人家走过来,走到近前,女子先是红了脸,三个小男人不知高低,干脆站在路旁对她行起了注目礼。女子无法忍受,边走边破口大骂起来:哪来的野种!看你姑奶奶!三个小男人吓得拔腿就跑。男人见了陌生的女人,像三个中学生那样注目观看,乡下女子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在外面看了陌生女子,挨骂挨打,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没有人同情,人们还会认为你不正派,瞧不起你。男人见了女子想看,也是常情,于是,他们有了看女子的巧妙:远看头,近看脚,不远不近看腰窝。目光由远及近挨着往下走,从头到腰肢,直到近前再低头欣赏金莲,既不显露眼馋,又全都欣赏到了,女子心里明白,却说不出。

淮北流传着一个看女子而挨打的传统故事:一个新媳妇,骑着小毛驴走娘家,路旁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毛头小伙子,那小伙子一见这么俊的新媳妇,双眼立马就瞪得溜圆起来,像钉子一样钉在新媳妇的脸上。白胡子老头见小伙子这样看女人,就望着小伙子哧哧地笑。小伙子对白胡子老头说:“小媳妇长得真俊,嫩得一掐就淌水,要是叫我捞上,我一夜能……”那新媳妇恼羞成怒,跳下驴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抡起巴掌,朝白胡子老头“啪啪”就是两个耳巴子,打得白胡子老头头晕眼花,半天才醒过神来,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问:“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打我?”那小伙子以为下一个就轮到他了,早已双手捂脸,跌坐路旁。新媳妇揉了揉手指头,说:“你这个老骚货头,听得那么有滋有味,笑得那么淫浪,你心里头想的,比他嘴上说的还花呢,老色鬼!我不打你打谁?”

解放后,男女平等,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走出家门,和男人一样工作劳动,逐渐地打破了封建禁锢。陌生男女迎面走过,相互望上一眼,甚或投以欣赏的目光,女子也不会不依,当然目光要含蓄、文明。以前女子屁股大,乳房高,认为长了一副风骚相,遭人斜视,令女子自卑。改革开放以后,身上该凸的凸起来,是性感,令女子自豪。乡下许多前卫的女子,也穿迷你裙、低胸装、肚皮装,恋爱中的男女青年,当众也敢勾手指头。男人遇到心仪女子,借故搭讪,只要举止文雅,女子不仅不会杏眼圆睁,甚至为有人欣赏她而快乐。若是双方相互欣赏,也会用含情脉脉的目光交流,擦肩而过,还会三回头。而以死眼珠子对陌生女子注目,放淫电,咋说也是一种丑态,不礼貌的行为,人们还是厌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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