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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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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爷们骂大会
淮北乡村民风淳朴,重亲情,倡孝道,长幼有序,讲究礼节。但有一个久远的风俗令人费解又充满了魅力:表叔爷们骂大会。
表叔爷们是表亲中的一种关系,表亲即跟祖父、父亲的姐妹的子女的亲戚关系。表亲一旦“表”上,便九族都傍上了“表”,表老爷表外爷表大爷表叔表舅表兄表弟表侄表孙、表奶奶表姥娘表大娘表婶子表姑娘表姨表姐表妹表嫂表弟媳妇表侄女表孙女,包括“表”的“表”也“等量替代”连起了表亲,如此错综复杂地“表”下去,可见表亲有多宽多远了。有句常话,说表亲能扯到法国去。有人还为这句话引证,说二战结束以后,法国的男人战死得太多,不仅劳动力不足,而且女人找丈夫也困难,为了支援法国,中国向法国派去大量的劳工,法国女人最喜欢中国的男人,勤劳、勇敢、节俭、责任心强,许多人被坐地招夫,留居法国了。这表亲不就扯到法国了吗?如今中国人与外国人通婚已是平常事,我们的表亲更是遍及地球每个角落。当然表亲也有亲疏远近,表兄弟之间简称老表,同胞姊妹的子女,姑舅老表称里表,姨老表称外表,虽然血缘关系相同,却里外有别。旧时不知近亲结婚的弊端,表兄妹结婚称为“亲上加亲”,但表兄妹结婚也有讲究,姨老表关系不受限制,姑舅老表的婚姻限制为“姑家的儿舅家的女”,姑家的女舅家的儿成婚,视为“骨血倒流”,断然不许。
表兄弟之间允许说着玩,相互开涮,有道是“老表老表见面就捣”。有骂嫂子的习俗,相互多以性占对方嫂子的便宜,粗口图个嘴快活。表弟拿表嫂子开心,不忌荤口,甚至可以和表嫂子动手动脚,搂搂抱抱,亲嘴摸胸。做亲昵的动作,不视为无礼。而表兄只能骂表弟的嫂子,不允许拿表弟媳妇说话,失言或者“失手”都是无礼,表弟媳妇就会给他翻脸。
有个遛乡卖豆腐的年轻人,他家祖上有个老姑太太嫁到徐庄,徐庄的徐姓多,都是老姑太太的后人,延续八代的表亲,一进徐庄不是先喊豆腐,而是大叫着他又犯病了。不知道的就问:啥病?他痛苦地说:我一来到这庄上就想×表嫂子。上了当的人想了想,回道:我一到豆腐坊也和你犯一样的病。女人们一听他喊叫,就端着豆子,笑哈哈地走出来给他接话:你犯病了,正好俺家的老母猪打圈子,快把他牵猪圈去!嘻嘻哈哈中,把豆子换成了豆腐。也有表弟不轨者,借与表嫂子打情骂俏的礼仪,乘机占表嫂子的便宜,先动口,后动手,试着水往前趟,青年男女随意用身体语言,日子久了,保不准不“感动”,有人把过程说得很形象:先骂后哼哼,末了不吱声。
常理中长辈对晚辈亲昵时说话带着“娘爷”的“涎子”(骂人的口头语),是一种关爱,恼怒时也可以破口大骂,不过一定要对应自己的辈分上骂,绝不允许骂差了辈,无论什么时候,晚辈都不能造次还口。若是表亲之间的长幼关系则有所不同,骂起来晚辈可向长辈以牙还牙,即所谓的表叔爷们骂大会。当然都是五世以后的表亲晚辈才能还骂,一般只限制在表叔与表侄之间,表叔的口吻是比着表侄骂自己的同辈表兄,表侄可以爬到表叔的辈上,当表叔的表叔,表孙只能降表老爷的辈,称表老爷为表兄,不能当表老爷的表老爷,一来出于对老人尊重,二来前后三代,恐怕爬到表老爷的祖宗上时,离自己的祖宗也不远了。所以对表老爷不可直接出骂语。表叔爷们只要不骂差了线,不管在什么场合,但骂无妨。有些老对手不能见面,见面定是先兵后礼,破口大骂一通,多急的事都得骂过再谈。
骂大会也讲究艺术,有造诣的骂得文雅、风趣,并不直接骂娘,就像纪晓岚骂太监,拐着弯地骂:“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纪晓岚戛然而止,太监急着问:那下头呢?纪晓岚不紧不慢地告诉他:下头没有了。有一位老中医,医术苍苍,读过五经四书,谙熟历史,写得一手好字,对骂大会这个非礼之礼却情有独钟。每出门,见了表叔爷们就兴奋地骂起来,他骂你你若不还口,他便觉着败兴,拿白眼看你。如果出门走三十步还没有人骂他,他会焦躁地仰头骂天。他与一位叫石前的有骂大会的来往,石前也是骂大会的高手,有一次,在大街上两人遇到了,老中医而严肃地对大家说:“以后见面都不要再瞎骂胡嚼了,说说新闻吧!”众人摸不着头脑,只好洗耳恭听。
老中医说:“最近有个新闻,有一个大闺女生了一个男孩。”
“现在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
“这个孩子的重量有些稀奇,大家猜猜有多重?”
大家嘻嘻哈哈,有说三斤的有说九斤的,老中医摆摆手说:“小男孩体重不足一两!”
石前道:“尽是胡说,一两的孩子怎么活?”
老中医不紧不忙,娓娓道来:“其实,这个私房孩子连一两都不到,才九钱多一点,他娘为了纪念他的体重,就起名叫‘十钱’(石前)了。”
众人恍然大悟。
一本正经地说,听者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渐渐地被引入进去,他却突然解开了“包袱”,等明白过来时,已经当了猪头。骂大会都以骂倒对方为快,两人谈着事情,也要不失时机地插一句骂,谁也不愿意吃亏,多严肃的事情也能在骂中解决了,有的时候还就得靠骂大会才能把事情说好。骂大会半真半假,沟通起来没有死路,它像润滑油,能够疏通关节,它是艺术,能够缓和气氛。不知道这“礼节“的,见双方出口伤爷娘,红头绛脸,以为两人是冤家对头有仇有恨,而实则没有因骂大会而恼了脸的。骂别人的不是恶语中伤,被骂的也不以为羞辱,并且雅俗同礼,连读过书的长者,平日做事讲究繁文缛节,对骂大会却从不以为不恭,只不过言辞文雅,含蓄深刻些而已。
骂大街
闲适、安静的村庄。
早晨家家户户的开门声,伴着树上小鸟的叽叽喳喳,开始了一天的生活。猪听到主人的动静,焦躁地哼哼着,不安份地在圈里打转,鸡从笼里跳出来,使劲地扑棱着翅膀舒展着身子,在院子里随地拉着鸡屎。看家狗伸了个懒腰,以娇嗔的鼻音讨好着主人,绕着主人的脚跟摇头摆尾。主人一边温情地戏狗,一边恶狠狠地骂猪骂鸡。到了中午,下蛋的母鸡骄傲地“咯咯”鸣唱,吃饱了的驴仰起脖子昂昂地嘶鸣,换豆腐的拉长了声音地叫喊,换香油的有节奏地敲响梆子,狗见有生人进村,卧在墙脚拼命地瞎汪汪,一看就是献殷勤,等待主人来喝止……太阳落了,从地里回来的男人聚在村头啦呱,孩子们在月光下大呼小叫,玩成了风圈,女人做好饭,走出大门,高声地呼喊大的小的回家吃饭。夜里的村庄死一样的寂静,偶尔有夜猫子掠过树梢,呼哧呼哧地煽动翅膀,会惊得床上人支起耳朵,鸡笼里的鸡一阵骚动……看家狗听到异样的动静,忠诚地捍卫主人的家院,奋力地狂叫起来,一只狗叫,霎时给全村的狗传递了信息,都汪汪地紧叫起来,直到主人警惕地开了门,大声地咳嗽着,带上狗戒备地把家前院后巡视一遍,汪汪的嚎叫才渐渐停歇下来,主人坚信狗看到了盗贼,蹲下来亲昵地抚摸它几下。司晨的雄鸡每天准时亮起高亢的嗓门……
乡村的声音,是天籁之声。
一个醉汉,东倒西歪,兴奋异常,狂妄无比,光着脊梁趿拉着鞋,摇摇晃晃,庄东头奔到庄西头,指手画脚,骂骂咧咧。看似骂张三,却又让人觉着谁也没骂到;说是骂空,却又让人觉着谁都骂到了。若有哪个看不惯,出来管教,他的“假想敌”便有了具体目标:“我提名提姓骂你了吗?你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若自以为与他有交情上前制止,他算找到“知音”了,穷年论辈子的事叙说不完,多是他如何能耐,不惧强人,不畏权势,为谁打过抱不平,对何人有恩等。时而拍胸大骂,时而张臂大笑,时而抱头痛哭,直缠得你焦躁不安入地无门。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人脾气暴,不是好欺负的。
遇到这种场面时,满街人驻足观看,却无人惊慌。他骂得虚无,说得荒唐,没有一句负责任的话,即便有人感到“话中有话”,却又不让你抓到证据,谁也不愿意在街上拾骂。只要没人顶撞他,他窜上两个来回,也就自然疲软收兵了。人们管这种愚昧鄙陋的行为称为“骂大街”。多半是与某人积怨,而又自知理亏,不敢在桌面上理论,为报复人家,便喝两盅盖盖脸,似醉非醉,装疯卖傻,骂官骂盗,借题发挥。
通达的人说,骂人是无能的表现。村夫也知道骂人的丑陋,骂人却也有“精神”攻击的威力,放羊的路过肯骂人的地头,都倍加小心:他肯骂人,不能让羊踏了他的庄稼!桃园扎了篱笆管不住偷嘴的,肯骂人的主,桃树栽在路口,行人会绕着走过去。村妇身上缺少勇武,攻击力弱,对“精神”攻击的理解深远,多喜欢骂街。
傍晚太阳沾山的时候,小鸡上戌前,妇女站在鸡笼旁边,撒把麦粒看鸡啄食,主人看自家的小鸡,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熟悉,不用一只只地数,就知道全部回家没有,若发现少了一只鸡,顾不得做一家子的晚饭,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大声地嚷嚷着鸡少了,到四邻八家去找,直找到亥时,还不见踪影,就怀疑是哪些人逮去了,围着庄子吆喝起来:
都听着??我家的黄老草鸡跑谁家去了,天明给我松开!不是你家的鸡,要是昧下,明个晚黑我非得骂你!
第二天晚上,小鸡上戌,仍不见那只鸡,就要开骂了:
谁吃了我的鸡,让你长疔长瘊,不得好死……往往是指桑骂槐,心里有目标,可没证没据,不能明说,只好骂大街。有会骂人的主,能一连骂上好几天,伤人的毒咒,一串一串的,新鲜生动,四六成句,有韵有辙,骂得两嘴角子沫沫淌,累得喉鲁声哑。有时候骂得露鼻子露眼,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对着谁去的,平时有偷鸡摸狗拔蒜苗坏习惯的,就觉着脸热起来,为了表白自己,故意敞开了大门,迎着骂鸡的附和:狠骂!人家的鸡上错了圈,不是自家的怎么能给昧下了?孬种啊!
一位长者调侃骂鸡的女人说:偷鸡的是孬种,骂贼的是蒲种(愚蠢)。
有的小鸡就像贪玩的孩子,白天加入了邻家小鸡的队伍,晚上找不到自己的伙伴,只得跟着进了人家的院子,找不到家的小鸡,总是怯生生地溜边,一眼就能认出来。小鸡上错圈是常有的事,明白人发现了,立马站在大门口豪爽地呼喊:谁家的鸡跑到俺家来了!也有贪便宜的无赖,偷偷地连夜褪毛炖了,第二天关了大门,一家人打牙祭拉馋。
小鸡丢了,也未必就是被谁偷吃了,也可能被狗、黄狼子作损了。人们背后还是有了话题,对那些平时手不干净的无赖议论一番,某某什么时候偷谁家的囊瓜(南瓜),拎谁家的油瓶,他的上辈子又做过什么坏事,有影无影,演绎着故事,谈论着做人的标准。从八辈祖宗就住在一个村庄,谁的长相像他爷爷,谁的性格随他奶奶,哪家出了一个大学生,会找到他祖上清朝时的秀才,哪个不过日子,能翻出他上八代时的败家子,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能追根求源。谁家的锅门朝向,林地的风水,都是看人的依据,评说的证词。
那些肯骂人的,屁大点事,红口白牙嚼血沫子,人们鄙视这种丑陋行为,敬而远之,不沾他,不惹他,这种人往往都很孤立。在今天的文明社会里,人们文化道德素养提高了,种田讲科学,办事讲原则,纠纷讲法制,邻里以德为美,和睦相处,骂大街的丑陋行为已成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