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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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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厉害与孩子们在大街上
她为自己和家人自建或购买过超过20套住宅。但她从没过过一天有钱人的生活,敢挣不敢花,她低声说,“我不敢穿好衣服,怕人家说我”。
来自河南省兰考县农村的袁厉害女士,近期频繁出现在媒体与公众视野里。导火索是1月4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她所收养的7个孩子在自家居住的房子里丧生。袁厉害成名已久,她的成名依赖于24年来她收养了超过100名弃婴。多年来,当地政府与媒体将她打造为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好人”——高尚、善良、无私、贫穷而生活悲惨,秉持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道德标准,并不惜牺牲自己。
但经过《人物》记者7天的实地观察和调查,我们得到许多与此前描述互相矛盾甚至完全相反的事实:
在此前宣传中,袁厉害对她收养的100多个孩子一视同仁,关怀备至,视若己出。
事实是,这些年,袁厉害的孩子以残疾程度和相貌,被她分为几等。“头等”孩子得以享受最好的照顾,而最需要照顾的下等孩子,一度同垃圾、苍蝇、大小便挤在一起艰难求生。
此前,袁厉害对外承认的经济来源仅为20个孤儿的低保,并多次公开宣称没有一分钱存款。
事实是,袁厉害做生意的名声在兰考几乎人尽皆知,所涉面之广,覆盖修路、圈地、盖楼、讨债、协调纠纷等领域。在一栋刚被拆除的非法民用建筑里,袁厉害就投资了45万元。
此前,袁厉害对许多媒体宣称其没有房产。
事实是,据不完全统计,袁厉害为自己和家人在兰考自建或购买多处房产,保守估算超过20套住宅。
此前,在媒体宣传中,她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人们为她感动并赠予其“焦裕禄第二”称号。
事实是,面对《人物》记者采访,许多当地民众讳莫如深,闭口不谈,也有一些人对她感觉复杂,甚至颇有非议。
此前,在外界舆论中她被置于当地政府的对立面,作为制度空白与官员渎职的受害者出现。对她的同情,加剧了人们对当地政府的反感与憎恨。
事实是,她和当地民政局、公安局、土地局、计生办等政府部门都存在不言而明的互助默契。这种默契甚至成为她财富积累的重要路径。
一方面,这个农村妇女缺少教育(小学一年级辍学),性格急躁、泼辣,有着朴素与善良的动机,另一方面,她精明、警惕、狡猾、心思缜密,自我保护欲望强烈。她熟悉明里暗里的各种规则,甚至是掌控媒体心理的好手,多数时候都能取得采访者信任,达成自身目的,并巧妙隐藏秘密。
做到这一切,袁厉害靠的是催生她的社会土壤与时代特征,是中国传统农村的宗法人情社会里翻滚半生的经验,和她性子里也许与生俱来的“厉害”。
等级
在袁厉害眼中,收养的孩子们被分为几个等级。最好的孩子多数曾为兔唇、心脏病患儿,成功接受过国家免费手术,目前与健康孩子无异。心脏病患儿更受青睐,因为他们看不出外在疤痕。袁厉害喜欢“漂亮孩子”。她收养有一对大眼睛、鹅蛋脸的双胞胎姐妹,为表重视,袁厉害让出一套铁皮房给“识字、能辅导文化”的表妹住,让她专门在此看护这对姐妹花。
为了防止被福利院带走,袁厉害像藏宝一样藏匿这些最好的孩子。她的策略是分散、隐蔽加上相对好的生活条件,经过筛选,孩子被分别送至儿子家、表妹家、姐姐家和360公里外“更安全”的河北农村。在那里,他们将得到袁厉害能够提供的最好照顾,秘不见人,也不允许抱养,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孩子的存在。
对那些被袁厉害分入“孬”类的孩子来说,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活着”。他们患有重度脑瘫、重度小儿麻痹症或者重度白化病,连续多年住在兰考县人民医院附近一处名为“花园”的棚屋里,直到“花园”因为侵占他人土地被拆除。陪伴他们的,是苍蝇、虫子、流浪猫狗和屋旁高高的垃圾堆。曾多次到“花园”采访的前《大河报》记者林远(化名)说,他们两三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妈妈”,被长期冷落遗忘,甚至自生自灭。
有些时候他们也会被记起——被送给前来上门抱养孩子的陌生人,或是塞给前来要孩子的福利院,以及在媒体采访和好心人捐助时,展示“苦难而坚强的生活”。百度贴吧网友“可米秋”曾经见过,袁厉害拿条毛巾给脏孩子洗澡,她注意到当天有外地牌照车辆停在袁厉害家门口,“原来让他们去洗澡是又有人来捐款了”。她说。65岁的庞桂云曾不止一次想从袁厉害这里收养一个孩子,却苦于“实在挑不出来”,她看到孩子们的头油粘在床上弄不下来,在床上随意大小便,袁厉害从满床孩子里挑一个出来洗洗干净,擦巴擦巴递给她。
由于生存环境恶劣,得不到及时救治,“孬”孩子的死亡率最高。摄影师卢广目睹过“花园”的男保姆孔大爷将死去的婴儿套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
那些“不好不孬”的孩子,通常与袁厉害住在一起,被袁厉害带着洗澡、坐车、上学,或者就是在大街上闲逛,非常显眼。他们多数有着轻度残疾、白化病、兔唇,或者轻微小儿麻痹。采访中,很多人见过他们说脏话,打架,或者抢东西。一名曾经送月饼给孩子的记者看到,为了一块月饼,几个孩子大打出手。
其貌不扬的孩子想获得袁厉害的格外眷顾,有两种途径:其一是与袁厉害投脾气,如被称为“小厉害”的袁园是白化病孩子,也不算漂亮,但她刁蛮、霸道、脾气火暴,和袁厉害很像,深得其心;其二是勤做家务照顾弟妹,如袁金茹。她刚12岁,读小学六年级,有知情者称,常看到她洗一屋子弟弟妹妹的衣服。
袁厉害对《人物》记者承认,不认识的人(无论家庭条件好坏)想抱养孩子,只被允许在“孬”孩子里挑选。对她“有恩”的人或邻居朋友,可以在“不好不孬”的孩子里挑选。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和别的孩子玩,别的孩子看到他们总是浩浩荡荡一大帮,也敬而远之。她的孩子们虽生活在社会中,却形同与世隔绝。
现在帮袁厉害照顾孩子的人,薪水为0。他们通常是当地老人,共同的特点是年事已高、无所事事、膝下无子。袁厉害有的是孩子。她送给他们“孙子”或者“孙女”并供其奶粉,他们以劳动作为回报。由于生活困窘,他们多数还从事其他兼职工作。
林远很难忘记在大火中死去的袁申,他曾是“花园”里最大的孩子,也是“孬”孩子们事实上的管家、厨师和家长。兼有轻度脑瘫和小儿麻痹的袁申,每天为十几个脑瘫、智障、小儿麻痹的孩子做点稀萝卜汤,煮几根玉米。林远问过袁申,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跟着袁妈妈,袁申一字一顿地回答:“跟,着,袁,厉,害,有,饭,吃。”
战争
1989年,从医院抱回第一个弃婴时,袁厉害显然没想过这么多。那时她是一个在医院门口摆摊的小贩,心肠软,“娃要死了你还能不管?”性子又烈,“家里谁也管不了我!”她不忍心一个孩子死,靠她活的孩子越来越多。养女盼乐曾对《人物》记者回忆,早年家里穷到上街讨饭,袁厉害要到馒头,总是先尽着孩子们吃,孩子生病她去拿药,自己病了却不舍得看。
1993年是袁厉害转变的关键节点:她听说邻近的开封有个地方叫福利院,专门养没人要的孩子,她养活十几个孩子,不堪重负,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选择,留下谁和送走谁。原来一视同仁的孩子,在她眼中第一次有了层级分别——她送走了3个“孬孩子”。因为国家补贴太低,福利院不愿收孩子,双方破口大骂。她把孩子丢下就跑,为了不被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追上,她被迫坐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出租车。
袁厉害反复把这个故事的各种细节生动地描述给各家媒体。只是讲得太多了,有时候讲成“出租车”,有时候又讲成了“三轮车”。
这显然不是一次愉快的回忆,1993年后,她13年没再招惹过福利院。不过,随着国家政策风向的变化,她和福利院像两个存在领土纷争的邻国一样战事不断。
2006年,她渐渐出名,孩子的数量也达到了三四十个,当地一家电视台的记者提出,带着袁厉害去福利院送孩子,她就跟着记者去了。“他们照样不收!”袁厉害恨恨地说。
2008年,袁厉害收养孩子的人数已经超过开封福利院。福利院院长有一日突然找上门来,提出拉走全部孩子,“不分孬好都要”,“还又是请客吃饭又是给我买东西”,袁厉害后来才知道,“是国家的政策好了”。
政策指的是2008年9月5日民政部、国家人口计生委等五部委下发《关于解决国内公民私自收养子女有关问题的通知》(民发〔2008〕132号文件),依据这一文件,福利院每个孩子每月可以获得1000元国家拨款。
为了应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她不得不事先做出判断:最好的孩子藏起来,最孬的孩子可以随时送走,不好不孬的孩子最好能够留下,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也只好送走。袁厉害“藏好留中放任孬”的分层管理日渐秩序井然,她恩威并施,孩子们要么因为爱她而拥护她,要么因为生存而追随她。
袁厉害近乎文盲,她手上有20个低保名额,却一时想不出20个正常名字,就把孩子们取名“袁哑巴”或者“袁瞎子”。如果有孩子死了或者离开,就会有孩子自动接替这个名字。随便是谁,重要的是能接着拿低保。
袁厉害自称,自己至今还欠着某超市几百块钱奶粉钱,2011年,她还告诉想帮助她的一个东莞企业家,孩子们3个人盖一条被子,希望他能捐一些棉被。这些信息用以佐证孩子们生活条件的恶劣。她对此的解释是:“没钱,精力也不够。”
财产
袁厉害到底有多少钱?连与她最亲密的长子杜鹏也说不清楚。但袁厉害向《人物》记者承认,她为自己和家人自建或购买过6处房产,累计超过20套住宅,另有2间店铺、3处铁皮房,还有两块土地。
第一处被称为南院,是起火之地,分为上下两层,共四居室。几年前,兰考县人民医院扩建急诊室,袁家用了8间简易门面房换来了该房子。
第二处为杜鹏家(北院),为一套带院子的5层楼,杜鹏住在一层。对这套房子,袁厉害的版本为“2011年花了近10万买的”,杜鹏的版本为“地皮本来就是袁家的,袁家用地皮换了一层楼”,而一位与袁家关系亲密的知情人称,“整个5层高小楼都属于袁家,是袁家买地皮自己盖的”。
第三处为南院北院之间的6层高2单元居民楼,下有地下室。袁厉害称,她用一个企业家老板捐的10万元钱买下了该居民楼的第6层,要给收养的孩子住。房子已经建成半年多,但袁厉害始终没有装修,孩子们当然也没有入住。但另一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称,这栋房子为袁厉害出资、别人出地合伙入股建成,袁家占有半栋楼,不含地下室共6套住宅。
第四处为小儿子杜鸣的婚房。杜鸣向《人物》记者透露,他新婚时,母亲给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价值10多万元。
第五处为杜鸣的养母住的房子——因为袁厉害养子太多照顾不过来,杜鸣出生不久,就交由养父母代养。这位养母告诉《人物》记者,老两口从河北邢台来到兰考后,住的房子也是袁厉害“让大队为他们盖的”。
第六处为一栋7层高、面积3600平方米、造价300万的住宅楼盘,在离袁家1公里的许贡庄村入口处,建于2012年6月。同月,该楼作为违章建筑被强行拆除。
楼盘的废墟,横在开封方向往兰考县城的必经之路上。1月14日晚7点左右,《人物》记者和袁厉害弟弟袁九星,以及袁厉害多年好友、兰考计生办主任王丽兰开车经过此地,天黑雾霾大,车子颠簸,接近此处,沉闷一路的王丽兰情绪突然高涨,她一把拍醒快要睡着的记者,再三示意记者向外看,“赔了一百多万啊。”她说。
随后,王丽兰承认,自己和袁厉害都是“楼盘主人”。袁厉害以股东身份投资参与该楼盘,按照当时签订的协议,该楼为4家所有。其中,杨姓村民以地皮入股占一份,其他还有3份预计每人投资90多万。而袁厉害和王丽兰合为一份,袁厉害占有该楼盘12.5%的股份,先期投资了45万元现金。
除此之外,袁厉害还有2个铁皮房出租给别人,另一处铁皮房安置养女双胞胎姐妹。在兰考县人民医院大门口的南北侧,她还分别经营了一个米线饭馆和副食摊位。
袁厉害否认她的财富积累与捐款有关,她说自己没有账本,捐款都随捐随花到孩子身上了。一个企业家捐的10万是最大的一笔,其次是《大河报》的“大河之爱”基金2万,其他“都是小钱”。
谈到与钱有关的话题,袁厉害的回答常常前后矛盾,例如,照顾孩子究竟需要多少开销,袁厉害就公开说过多个版本。她告诉《人物》记者,没多少开销,衣服都有,就管口饭吃。此前,她对许多媒体的说法是,平均每个孩子每月四五百,光奶粉钱一个月就五六千。这个数字被许多媒体转引。
每当有媒体质疑她的经济状况,或者用她那些前后矛盾的话询问她,她难以自圆其说,会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或者对天赌咒“一头碰死”,有时候干脆血压升高、昏厥过去。
神通
一位老邻居用“神通广大”来形容现在的袁厉害,她涉足的生意包括修路、圈地、房地产、替人讨债、协调纠纷并从中抽成,她的财富积累也主要来自于此。
半个世纪来,兰考一直生活在“道德楷模县”光环的笼罩之下,这里出过焦裕禄,从毛泽东时代起,每一代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会莅临兰考,并分别做出“大力弘扬焦裕禄精神”的批示。
同时,兰考保存着几百年来传统中国社会的风俗,做生意不找公司或者律所,而是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中间人”。兰考人相信,有这位“中间人”在,生意的诚信就可以保障。
2005年,河南省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大河报》报道了袁厉害收养弃婴的故事,这篇报道给她带来了极高的声望。一时间,兰考无人不识袁厉害,袁厉害也乐于谈论报道发表后流传的说法—“焦裕禄第一,袁厉害第二”。
随着报道增多,袁厉害的声望像滚雪球越来越大,使她成为一个天然的“中间人”,加上她聪明、仗义、办事麻利,和一些政府部门又有“交情”,很快跻身为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她曾告诉媒体:“县里三条路都是我带领修的。别人5000,我只要3000。”
政府部门对袁厉害的依赖与信任,也是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的幕后推手。
帮袁厉害办下20个低保名额的民政局救助股原股长冯杰,曾在媒体质疑袁厉害非法收养时,为她进行过委婉的辩护,“兰考到现在都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几十年一直没有能力建社会福利机构,开封市福利院又拒绝接收,我们只能默许袁厉害继续养育这些弃婴,并尽力给予物资帮助”。
多年来,医院、公安局、民政局等部门不断地往袁厉害处送弃婴,她也借此与这些部门达成了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2011年,曾有记者目睹过袁厉害办送养手续的全过程。从民政局开具《弃婴捡拾证明》,到找110警察确认,再到城关镇派出所进行信息采集,给证明信盖公章,一路绿灯,办完这套程序只需两三个小时。
袁厉害并不忌讳谈论她的“社会活动能力”,她和孩子们看病、拿药多数时候不花钱,她也向《人物》记者承认,自己能“动用社会关系”给无证土地办土地证、给超生的父母办准生证、上户口,或者把扣押的违章车辆捞出来,办这些事都可以收钱。
兰考很小,坐当地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三轮车,5元钱能去往县城的绝大部分角落。这里没有什么秘密,三轮车夫们能说出这个县城大部分房子是谁家盖的,地是谁家的,谁有钱,谁混蛋,谁和谁关系特别好。
兰考没有什么规划可言,它匪夷所思地混搭了半个世纪来中国城市、县城、农村能见到的几乎所有建筑形态,相邻的房子往往颜色、形状、层高均不同,甚至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常常一座看上去现代化的全落地窗高档住宅楼,紧邻着一个石棉瓦尖顶平房。“只要你有地,你想咋盖咋盖。”袁厉害的一位老邻居说。
如今很多时候,收养的孩子成为袁厉害用来办事或牟利的工具。听说哪儿有无主土地,她就率领“童子军”前往占领,搭个铁皮屋棚“火线入主”,以造成土地归其所有的既成事实。一名县民政局工作人员也曾对媒体透露,袁厉害借孩子向政府提条件,一旦不满足就让孩子在办公室拉屎撒尿,“大家都怕她”。
火灾之后,兰考城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记者随机采访路人,对袁厉害三个字大多讳莫如深,有知情人提醒,当地人已被封口。焦裕禄陵园中,一对打扮“洋气”、本地口音的老太太听到记者问袁厉害,马上说,“我们都是农村来进城玩的,我们啥也不知道”。而在“花园”旧址,做花鸟营生的老邻居对记者撒谎道:“袁厉害天天都在,孩子吃得很好,过得也很好,没有条件差,我一直都看着他们长大。”
不过,在百度贴吧兰考吧上,兰考网友多多少少透露了他们的不满,一时间本地网友和外地网友骂架频频,外地人大多为袁厉害树碑立传,而本地人则对外地人“不知实情”嗤之以鼻。
这些年里,袁厉害是袁家上下四代人的核心,或者说经济支柱。女婿郭海洋略有遗憾地告诉记者,她至今不肯让儿子、女儿、女婿参与她的生意,长子杜鹏已经是3个孩子的爹,不与母亲同住,但月月工资都要上缴由袁厉害再分配。杜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对自家的经济状况,袁家成员掌握的信息不尽相同,根据他们和袁厉害关系的近远亲疏,依次递减。被认为是袁厉害接班人的长子杜鹏,知道母亲“做些生意,但挣的都是小钱”;次子杜鸣知道家里至少有4套房子,也不清楚具体数目;女婿郭海洋认为,袁厉害“被人利用”,“那些传说和我妈有关的楼,都是人家顶着她的旗号搞的”。而且,他们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知道的是全部。
衣衫褴褛的袁厉害带着她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走在大马路上,就像一支巡城的队伍。这一度是兰考的一道奇景,但在一场火灾之后,如今已不复存在。
病人
2011年底,袁厉害将“孬”孩子从“花园”搬入南院,对外口径为改善孩子生活环境,而真实的原因之一是,当时袁厉害和别人争“花园”的土地失败,袁厉害和孩子们被轰出来。
1月4日上午8点多,南院突然起火,很快蔓延到上下两层楼,屋里8个孩子,只有10岁的袁小十逃生,火灾的真正原因至今不明。
失火时,袁厉害并不像她此前向其他媒体表述的那样送孩子上学,而是正在县土地局和村民赵二争夺一处无主荒地的所有权。
失火后,福利院到袁厉害家,拉走了家里剩下的11个孩子。袁厉害也突发高血压住院。袁家上下不再工作,十几口人日日守在病床前。袁家人每天上网搜索关于袁厉害的最新报道,对身份可疑的访客随时打开DV和录音笔。
在《人物》记者采访的一周里,慕名来捐款捐物的人一天最多有十几拨。袁厉害总会一边亲昵地喊着“弟弟”“妹妹”“大哥”“大姐”,一边用两只粗大的手紧紧钳住对方:“心意收下,钱你拿走。孩子都没了,我不要钱!”
推诿几句后,她收下了其中的一部分,并熟练地让在旁记者记下好人名字,“多宣传宣传”。来人走后,她会费力弓起身子,让儿媳妇从她屁股底下把钱摸出来,数数有多少。
这一周里,有近百家媒体的记者来到这里。袁厉害很愿意谈她抱着一名央视著名女主持人哭了5分钟的感人故事。而面对大部分媒体都会提到的质疑,袁厉害几乎每一次都要拿命赌咒,“要是我(送小孩)收钱了,就枪毙了我!”“我有一分钱存款,我一头碰死!”有时还会流下泪水。而大多数记者们也似乎被她说服,不再继续追问。
大火至今,案件还在审理,包括冯杰在内的兰考县6名官员落马。这些官员此前与袁厉害关系都不错,她有些为他们抱不平,“下来的都是些小官,有的帮过我,就算没帮过,我去找他们也都听我说话”。
与此同时,各大网络论坛中,推举袁厉害为“感动中国”候选人的声援帖声势越来越大。截至记者发稿时,“天涯论坛”的声援帖有248条回复,帖中写到袁厉害“比雷锋更让人感动,比焦裕禄更加伟大”,“不是凡人,而是活菩萨”。
1月12日,“袁氏宗亲会”专程从湖南赶来医院,把袁厉害的名字记录在袁氏宗族的名人册上,这成为袁厉害评估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她直到第二天也不能平静,指着电视新闻上的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告诉记者,袁贵仁在宗亲谱上,“俺也在!”
少有人知的是,由于许贡庄村入口的那栋楼盘被作为违章建筑拆除,损失巨大,5个合伙人意见产生了分歧。袁家人一再重申的观点很明确:“哪怕钱都打水漂了,也不许曝光!”而大量媒体的到来让其他合伙人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另一条门路,地皮主人和另外两名男性合伙人找到《人物》记者,希望通过媒体获得赔偿,挽回平均每人高达90万的损失。闻讯赶来的合伙人之一王丽兰见到记者,便开始讲述一个“好心人帮助袁厉害盖楼”的故事,编到一半,她发现之前其他合伙人已经和盘托出实情,只得离去。
家人担心的是,袁厉害真实的经济状况会影响她的形象,更何况“现在在风口浪尖上”。袁家人的口头禅是“现在绝不能提!”无论袁厉害的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弟弟是在喂奶,在吃饭,还是在看电视,都会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能提,现在不是时候!”
除了偶尔出门吃便饭,袁厉害的弟弟袁九星一刻不离开病床。他微蹙眉头,语气愣而急,对一切外人表现出警惕。现在,他更像袁厉害的官方发言人,除了鸡毛蒜皮的家常问题,都要代表袁厉害回答。很多时候,袁厉害有话想说,被弟弟噎了回去。好不容易趁袁九星不在,袁厉害刚开口,儿媳又自动取代了弟弟的职务——她坐在病床边,抱着孩子的胳膊肘始终抵在袁厉害腰间,随时准备在袁厉害说错话时捅一下——“妈,都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
但当家人不在身边看着时,袁厉害也会吐露一些真心话。她并非没有意识到这种角色给她带来的负担。“我又不傻,我知道很多时候就给人当条狗,可是怎么办呢,我想挣钱。”说着,她的眼眶有点红。
她从没过过一天有钱人的生活,敢挣不敢花,唯恐被骂“钱是骗低保、卖小孩来的”。她的棉袄早已破了洞,露出棉花,那是多年前,当地民政局一位局长的母亲亲手为她缝的“保护袄”,里面是一件黑白条纹衫,半年没换过,夏天当T恤冬天当秋衣。她低声说,“我不敢穿好衣服,怕人家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