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无端端就有倦意，尤其是午后。小收音机里播放《被雨困住的城市》，冲杯竹叶青，站在露台上看路上车子如火柴盒般罗列，鱼贯而涌，一辆辆颜色不同的小汽车转弯停位……对面人家晾出各色衣服……窗台的茉莉被雨打落，香气扑鼻……街头那条马路就要修好了……

遥远、事不关己的人声与叫卖声是特别可爱的，居高临下观望，漫不经心的凝视，因为隔着远，像喝茶时那股氤氲的热气般遥远。

记忆中，会突然冒出那种浸在糖醋缸中的青木瓜及椰子，颜色极其鲜艳，质地爽且嘣脆。幼时的售价是几毛钱一份，虽然常被警省不卫生，但味道依然醒胃，屡屡偷偷购买。

街边还有猪肠粉、牛杂、汤团、老好菠萝冰、红豆冰加上罐头杂果，黏糊糊的章鱼小丸子，加新鲜椰子水的清补凉，酸酸的杨梅正摆在箩筐里待你挑选，刚打下树来的粉红色莲雾，热腾腾的烤羊肉串儿、甜香的番薯饼……

可是突然粗如面筋的大雨滂沱，食客作鸟兽散。转眼都避在骑楼屋檐下，而后，端着一次性的小碗，头发也许滴着水，看一眼老天，低头继续吃。

大学假期出来逛，和友人一起在人屋檐下躲雨，看到一同避雨的小贩在卖热乎乎的水煮花生，忍不住买一捧。稍后，友人絮絮述说他与伴侣过去那段天衣无缝的感情，听得人十分存疑，到最后一个阶段，其实不难看出，对方不但非常非常的疲倦，且已明显的不耐烦。听众如我也不耐烦，好在有暖呼呼的水煮花生慰藉。

南国的大雨？习惯了。

身处雨季时间较长的南方城市，大把机会遇到强悍的倾盆雷雨。应付的最佳方法，似乎只有一个，不要出门。然而，都会中人如你我，都得准时地赴老板和工作的死约，只能鼓起勇气。

还有一个办法啊，就是闲下来。

闲也分蓄意与盲目，后者是一种失落，前者则是享受。若能立定主意，挑一日出来，什么正经事也不做，懒懒打扮停当，去吃一顿三小时的下午茶，玻璃窗前行人狼狈躲避大雨，心里偷偷乐。然后为选一件礼物，或一本书，闲闲晃荡整个下午。

或者，最好是下雨，香茗一杯，青瓜三明治数块，爱情/侦探小说一本，舒适藤椅一张，痛快地边看边落泪/紧张/微笑……电话都不接。

如有知己在也很好。一人带一本书，各由各看，兼听雨声，并不谈话。无论是恋人还是亲友，相处日久心中已有默契，毋须急急交待，是另一种境界。

又或者，放一张久石让的唱片，燃一支自芭堤雅带回来的素香，静坐入定般，浑然忘却世事，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练过瑜伽的人可以感知那种静谧美好。随后，吃一份自街头小贩处买来的清甜可口的莲雾，会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

吊颈透气之余，看看老电影，或者纪录片，都是很好的放松。曾经在一个大雨夜里，独自看Elia Kazan拍的Splendor in the Grass（《青春梦里人》），膝头是自楼下小贩处购得的一盘水果冰。

影片中，男主角巴德已婚，务农，一身邋遢，妻子抱着孩子站身后。多年重逢的女主角迪妮趋前客气地问：“你快乐吗？”巴德微笑答：“我现在不大去想那个了。”

忽然觉得生活特别残酷，忍不住狠狠咬两口刨冰。

身为都会人，问问城市生活的好处是什么？除了忙忙忙，节奏紧张外，下大雨，淋得起泡，大太阳，又晒得褪皮，做人拖着个臭皮囊太没意思？可是呢，得一碟绿茶酥，衬一壶开化龙井，偷得一段闲暇，又觉得希望在人间。

每个人对于享受的观点统共不一样。有人认为，闲可偷、可借，或是向往，但最好在50岁之前不要盲目闲下来看大雨。

这几日暴雨，茫茫如你我前途一般，不知何去何从。看着小贩们作鸟兽散，为他们肩头的食物叫苦。

停下来是权宜之计，即便是街头那些简陋且无益的食物，因能解了这大雨的乏，不妨也权宜入口。

等着等着，等到太阳终于出来了，每个人的故事结尾永无人提前知晓。会忽然让人想起齐白石的印章：“有衣饭之苦人”，或丰子恺的生活小漫画。

然而，若齐老存活现今，一幅画作《松柏高立图 篆书四言联》就拍出4.255亿元的天价，恐无“有衣饭之苦人”的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