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只蜷缩在门槛上眯着眼的猫,只是眯着眼还是真的睡着了,但我都不敢过于靠近,不敢打扰,就像很怕打扰这些最后一批生活在胡同里的北京人。对于这只非宠物的普通家猫来说,这个午后的静谧和安详可能也是它最后的幸福了——跟胡同一路之隔,推土机和挖土机隆隆作响,一步一步逼近这里,这个让它每天都可以安然做梦的地方。
走在僻静破败的小胡同里,心里想到了“残存”这个词,不仅是胡同,还有一种随着胡同共生的生活。几蓬衰草几声蛐蛐儿叫,那不仅仅是回忆,还是很多人的青春和生命。生在胡同是一个普通的北京人再普通不过的生命经历,终于胡同却越来越是一种奢望。墙角里晒太阳的老人说,我怕是不能在祖屋里归西了。老人姓马,78岁,三儿一女,都早就不住胡同了,住不下,也不愿住。很多马大爷的儿女一样的北京人离弃了胡同,胡同也离弃了他们。
曾经设想过胡同完全消失了的北京——我想,完全离弃了胡同的北京一定是让人陌生和不适的,就像四川人不再吃辣,就像美国人不再说美语,更像一双不合脚的新鞋,虽然新,多少会有些硌脚有些别扭。
但毕竟不是鞋子。其实,胡同是北京城的神经。当胡同被拆得越剩越少,现代化的小区和别墅越建越多,没有了神经的北京城就越来越没有感觉了。
可以看得见密度:人,车,楼房以及其他,却再也无法感知温度,人际的,以及自己的;可以体会到的速度,却再也没有空间和时间去玩味蝉鸣里的夏日正午和京胡里的暧昧黄昏,这不仅是神经日渐麻痹的北京,也是日渐物质和现代的我们。不要把旅游指南上的后海、南锣鼓巷当做胡同,就像你不能把如今很多穿上中式对襟马褂的人当做地道的中国乡绅一样,那些只是招牌和幌子,只是做派,不是日子,那些被装修、被粉饰的胡同是没有温度和血液的,它们是植入体内的某种管状物,塑料的,或者金属的,或者被福尔马林浸泡这的一具标本,你可以用最基础的医学和生理常识去想象:当一根神经挤满了旅游者和观光客的时候,如果神经还活着,它会呻吟。
那些仅有的神经正在萎缩,或者坏死。当你终于想不起还有什么地方让你可以像一只猫那样自在安静地打盹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患了神经衰弱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