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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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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你带着苦寒
悄悄地长
你说春来了
大地却一片枯黄
你用绿色的筋骨
白色的乳浆
喂养茅屋里的饥肠
搭起青黄两岸生命的桥梁
――一片苦叶千滴乳
一炷青魂四野香 1
百里玉妆 的身体很快恢复过来。吃过晚饭,伏在桌面上梳理有关仁善和道德模型的整体思路,设置逆向思维的另一个自我与自己之交锋。有时把头脑变成学校图书馆,唤醒已读书籍的记忆,溯本求源,扣击知识大门;有时变成学生宿舍,在那里,作为自命不凡的学子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以至强词夺理,吵得面红耳赤。这当儿,妮妮正枕着“自由花环”偎在她的脚背上取暖,只要稍一挪动就慵懒地娇憨地叫两声。夜深了,她抻个懒腰,端起断掌棉鞋栽育的苦菜花用鼻子拨弄一阵,闻也闻不够。就揪片叶子――叶子折断处滚出了白色的黏稠的汁液――放在嘴里嚼,细细品尝,想着李梦生,心里苦,产生了不可扼止的冲动,慢慢诌形成一首小诗,取名《苦菜吟》:
你喝第一口雪水
披第一道时晨光
顶着冰凌
悄悄地长
妆点春的模样
大地还一片枯黄
你走进茅屋
用绿色的筋骨
白色的乳浆
喂养辘辘饥肠
搭起青黄两岸生命的桥梁
你走进铁窗
为我做伴
为我疗伤
开启心智
负阴而抱阳
造访杏坛和罗马的城邦
你说别寂寞
快闻闻我苦寒的芬芳
你说别懦弱
快摸摸我坚硬的臂膀
你说别放弃希望
快看看我的家族满山冈
你要把我带到
妈妈身旁
和妈妈一道
在风中舞蹈
在雨中歌唱
在雷中大笑
在火中升腾
一炷青魂万里香
诌完了,可不太满意,再仔细斟酌,已觉困倦,便在妮妮的洞口摆放了吃物,敲了炉筒子,封了炉子,清了炉灰,检查了新安装的通风斗,刷了牙,洗了脸,然后拉被卧在床上,伸胳膊推摆一下用细线绳吊在床头的泥鸡,向荡荡悠悠的泥鸡逗逗趣,哼唱两句客家儿歌,弯起了“月牙湖”――一切做得紧凑,娴熟,不难看出她正享受着生命的赐予。此外,每晚临睡前还要给自己规定一个思考题,以便在浅睡眠状态捕捉灵感。她想:仁善和道德观遇到一个跨越的哲学障碍,必须打开一条通路,这就是――“矛盾斗争性也是有条件的因而是相对的”。不过,想了一会儿《矛盾论》里似乎“无可辩驳”的观点,头脑却难以抗拒地混沌了,沉重了,于是拉灭电灯,翻身向左,捂着提前进入梦乡的婴儿,打个哈欠,咂咂嘴,让笑意漾开来,睡去。
她要求自己遇事不再作过多的无谓的思虑,深知时间不允许这么做。所以何伟雄能带来怎样的消息,是祸是福,暂且不去猜测。此时牢外刮起了干冷暴烈的长城夜风,也已全然不觉。
2
睡得正沉,突然感到牢房的电灯亮了!显然有人摁了屋外门框上的开关。
“咚咚!”听出是李所长敲门,“百里玉妆,醒醒!穿好衣裳,北京专案组的同志还有王参谋找你……外边风大,冷……”
接着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
她坐起,急忙穿衣,穿鞋,慌乱中抻断细线绳把泥鸡装进口袋。竭力叮嘱自己“别怕别怕!”可还是嗑嗒牙,内裤一片湿热。
“起来了?穿好了?”李所长问,故意把口气放平和。得到肯定回应才哗啦哗啦找钥匙,磨蹭着开锁,拉铁栓。
王参谋带着夜风闯入!紧接着是两个全付武装战士,一个跨向北墙根站立,一个把住门口!最后进来两个穿便衣的!
王参谋嘴巴子黢青,上下左右打量,并回头瞪了李所长一眼。在王参谋看来,这里简直不是监牢,倒像个“闺房”!整间牢房充溢了女人的温馨……褥单、枕巾整洁,桌上摆放规矩,窗台上还有一只破旧棉鞋栽着的野花……屋地扫得溜光,煤斗的黑煤上堆了一堆分检的煤渣……
王参谋翕动鼻子,眯缝眼,歪歪脖子暗骂,“养尊处优来了!”再看抱着双肩的百里玉妆,光梳头净洗脸,捂白了,“这个婊子,一付美人胎子!到了什么地步还臭摆搭,哼!”命百里玉妆靠粗木桌站立。
穿便衣的一个年轻,一个稍长,稍长者指点年轻的搜查,并不时扫百里玉妆一眼作心理侦察。
搜查得很细致很专业。看被褥的针脚有无异常,捏揉棉絮;提枕头分别使一头下沉,拍打;掀草垫子,扒缝;爬到床底下旮旮旯旯照,掘浮土,敲墙,听声。见北床头靠房箔的地方钉个木橛,立刻登床拔下;唿地灌进一股冷风,摸了摸墙窟窿,又塞上。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白纸,却没写字,就看桌面大大小小的“冤”字,“人”字向外的扩展,看墙壁乱刻乱画的图形:一律照了相。
搜查一无所获,便衣有些泄气,注意到窗台栽野花的破旧棉鞋。这只棉鞋黑条绒面,踢张了嘴,塑料鞋底已经断裂,里边灌了泥土,栽一撮野花,就扣在桌子上,用碗边的筷子扒拉。
百里玉妆一动不动站在桌旁,紧咬着嘴唇。这时不再害怕,倒觉得这伙人如临大敌的架式好笑,心想,“翻吧翻吧,最好掘地三尺……”但见苦菜花的叶子折断淌出白色汁液,就叉开五指探到花下,小心兜住,轻轻沙去泥土,护在胸前……
便衣收拾相机,示意搜查结束。王参谋却冷冷地向百里玉妆命令:“解开衣裳扣子!”
百里玉妆很不情愿,迟疑一会儿,解开棉袄。年轻便衣上前掀了掀棉袄大襟。百里玉妆红衬衣裹着的鼓梆梆的乳房和扑面而来的气息顿时使他进退两难,就胡乱捏了捏,竟捏到个硬东西,吃吃地问:“这……是什么?”
百里玉妆从口袋掏出泥鸡递给他,他交给了稍长者;稍长者看了看,抠了抠,没有发现疑点,放在桌子上。
“把你的东西归弄归弄,走!”王参谋这才威严地宣布北京专案组的通知。
“走?上哪儿……”百里玉妆问,“这一天真地来了!”悲伤地想。
“少哆嗦!该上哪上哪!快归弄!”王参谋吼叫,脸色铁青。
百里玉妆看王参谋的气势,稍稍镇定,便挎彩色绳索趟自由花环把小圆镜、洗漱用具、几件衣裳放在脸盆里,最后把苦菜花和泥鸡压在衣裳底下。正端脸盆起身,王参谋夺过脸盆苋在地上,扯苦菜花抛出,转动脚掌恶狠狠碾一脚,骂:“臭摆搭,你以为上八抬大轿带梯己呀,还要不要带陪送?!”随着,翻出泥鸡举起要摔,但刚扬胳膊就被百里玉妆抢下;动作之突然之迅猛令王参谋和其他人大出意料,都愣住了。屋外狂风怒号。王参谋连连吼叫,“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哼,不知死的姑姑丢!”骂过,一巴掌把百里玉妆推搡在墙,抢泥鸡,双方撕掳,可是无论怎样抢怎样夺百里玉妆就是不撒手。王参谋怒骂不止,百里玉妆并不求饶并不喊叫,只是左搪右挡,自由花环急促作响。
3
这时李所长分开两人,向王参谋:“息怒息怒,让她带着吧……是小孩的玩物,我亲眼见着做的,里边没藏什么……别看我瘸瘸拉拉的,可干了一辈子公安,知道深浅……我担保!别跟她滞气!”
王参谋仍不依不饶。百里玉妆抱紧泥鸡,转过身。
“让她带着吧……这东西还能吹响呢!不信?”李所长见双方还在僵持,突然向百里玉妆伸出手,“给我,让王参谋和同志们再仔细瞧瞧……听话,啊?啊?!拿来!拿来!!”见百里玉妆不肯交出,他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严厉,非常吓人,竟扬起瘸腿踹了她一脚。
百里玉妆看李所长真地动怒了,而且双手就摊在眼前等着,根本没有转环余地,不得不交出。
李所长接过泥鸡,沁着头,捧着吹响:
“呜呜――”声音低沉,颤抖,不成声调。
吹过,李所长摩挲摩挲泥鸡,递向王参谋:“吹吹,你光屁股的时候兴许吹过……”
王参谋斜着膀子躲闪:“我还嫌丧气呢!可我就不信那个邪,敢跟我较劲!哼!”
李所长向百里玉妆使眼色:“拿着吧,王参谋和同志们答应了……揣好!别太死心眼儿……”这一刹那,百里玉妆的泪眼看到了鼓励,看到了爱怜,看到了依恋……直想大哭,把泥鸡揣进贴身的上衣口袋,接着拾起残碎的苦菜花掖进脸盆,盖住。
李所长猛地转过身,也不向王参谋等人说一声,梗起脖子,栽栽楞楞跨出屋,好像要和谁拼命。
王参谋见状整张脸变坠下来,悻悻地耸动鼻翼,向便衣小声说:“哼!这个李瘸子,掉魂了,花心色鬼……”
谁知李所长突然返回,指王参谋的鼻子骂:“王八犊子,你骂谁?!我的任务是看犯人……泥鸡怎么着,女人的物件我也管?!她放风的时候从屋角抠棵野花装在破鞋窠啷里也该管?!我太没事干了吧!你们才偷鸡摸狗、花心色鬼呢,以为别人也这样?!拿屎盔子往别人头上扣得拿出证据!我瘸,不假,倒比心让狗掏了强啊!别他妈披一身绿皮就找不着北了,你们那茬兵还是我负责政审的呢!有胆量用王八盒子毙了我,现在不是挎着么!向这打,打这条好腿,还有胸口,脑袋,往死打,瞄准了……反正小日本没把我打死这回轮到你王八犊子了……我看你色配,剜口剥舌的东西!鬼迷心窍的杂种!政审的时候不如一笔把你勾掉,省得今天在这唬洋气!可惜你老实八交的爹了,你爹见了我还表叔长表叔短地叫呢,哼,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尊卑长上的东西,王八犊子!我问你,我是应该你骂的吗?!”一口痰唾去,“记住了,是你先骂的我,我这叫自卫反击……就欠割了舌头喂狗!这个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
王参谋被狗狗地骂,直嘎巴嘴。他知道眼前这个瘸子资格老,窝在小小的看守所和犯人打交道向来出气不匀溜,连县里当官的都没少挨骂,大家只把他当滩“臭狗屎”罢了。但堂堂的武装部参谋被骂得狗血淋头,也起了高弦儿:“骂你怎么着?老牙狗老疯狗老瘸狗,狗仗仗!就欠砸烂你的狗头!”
“瘸瘸,瘸你妈拉个?窟窿!”李所长骂着向前闯。
穿便衣的连忙拉架。武装战士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