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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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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在坟茔城中又悄悄增加一个稀奇古怪的坟茔,里边葬着一个婴儿,一个灾星,一个梦想,一个厄运,一个神灵,一颗惶恐的心……
“外来的狗加入狼的种群,和狼联姻……说穿了,是和政治结婚,一己政治!所谓的无产阶级政治!”
“幻境中的真实更真实,因为它更丰富,更完美,更具有永久的诱惑力和满足感……把对方装在心里,在心里实行灵肉融合,倍加珍视、呵护,彼此成为稳定的精神财富,两人的关系介于恋人和朋友之间,这大半就是特殊友谊的最高境界。别人看到无缘由的甜甜的一笑,却绝难猜出心底隐藏的秘密。这,不是一种生活,一种享受吗?”
――灾星入土灾还在
蜜蝶蜜身怕过河
1
百里玉妆一把抓过笔记本,迅速翻了翻,按在狂跳的胸口,好像抱住一个失散已久的婴儿,泪眼婆娑,头脑飘忽。她环顾四周,似要塞进石缝,似要撕碎,似要烧掉,不知怎样处置,但见何伟雄鼓励的目光,终于咬了咬牙:毁了它!
她捏笔记本的塑料壳使扉页松散,何伟雄划火柴凑近,于是,坟茔城中燃起一团火。火光惨淡,蹿起青烟;青烟追逐一群黑蝴蝶,黑蝴蝶挂在松针上。众亡灵庆幸意外收到个大红包,欢呼雀跃,抢在手里一看,立刻沉下脸,开骂:“这鸟东西不能吃不能穿――莫名其妙!明知我们是一群文盲,偏送些龙飞凤舞的文字――可恶至极!”发现眼前这对青年男女满脸流汗,惊恐不安,更加疑惑:“阳间的东西为什么要藏觅阴间?混帐的人世是不是热昏了头?你们抽风也别把‘瘟神’送到这地方呀,我们可领教过送瘟神了,够丧气的了!”
唿唿的火苗就要烧到手指,她甩掉塑料壳,掰松枝在火堆里搅拌;确认烧得一字不剩了,顿感一阵悲凉。但发现塑料壳烧得卷曲,尚能辨出乌黑的头像,慌忙抓起,全然不觉其神威的厉害,手指竟被沾上红糊糊,狠狠地蜇烫了一下,烫出了泡,赶紧踹山皮土将其下葬,搬石头压住。这样,坟茔城中又悄悄增加一个稀奇古怪的坟茔,里边葬着一个婴儿,一个灾星,一个梦想,一个厄运,一个神灵,一颗惶恐的心……她默默从小松树上撅三个松枝插在山坡上,向小坟茔磕三个头,然后匍匐在地,头抵碎石,弓着腰,双肩不断耸动。
何伟雄见跪得时候不小了,把她拉起来,见“月牙湖”水恣意横流,额头还嵌了几个小石子。便伸手把小石子摩去,额头留下几个小坑,小坑已经殷红。
她只觉得胃向上翻,就扶小松树呕吐。何伟雄掏手绢给她擦泪擦嘴,胡乱安慰。
“还留着?”呕吐过后,她指着手绢问。手绢是她送的,印着淡淡的井字蓝格,叠得四四方方。
“总带在身上,平时不用。”
“不应该留着。”
“……现在感觉怎样?”
“好了。没事。光忙着烧那东西,好不容易见回面,倒忘问你家里的情况了,叔、婶好吗?”
“都好,常念叨你……我们那里天高皇帝远,越发地穷。去过‘三支两军’的发动批斗干部,可是本地族群观念特别重,怎么发动也批斗不起来,以后就不大去了。老样子,种田,打猎,砍柴,偷偷祭祖,唱歌追姑娘,娶妻生子。马洁说你回了趟梅县,那里怎样,婶好吗?我总惦记她……”
悲戚的泪水又在月牙湖里涌动。
她哆嗦嘴唇,竭力压抑着,说:“没见到妈……我和梦生挤火车,爬汽车,坐单车,折腾四天才赶回家。远远看见楼前的杨桃树,向家跑,可是楼门紧锁,砸开锁一看,屋地躺着三封发霉的信。信是我写的,一封在运动初起,一封在干校,一封在招待所。屋里零乱,被子摊在床上,好像妈刚起床……妈和爸的合影不见了,镜框却挂在原处。爸过去的来信也不见了。我和梦生到附近人家打听,都说运动开始不久就不见了我妈,以为去了舅舅家。到舅舅家打听,舅舅说得知失踪的消息在山上、江里找个遍,只是不见人。猜来猜去才恍然大悟,估计去了泰国。运动开始以后许多人向海外跑,其中就有华侨家属……如果去了泰国,跟谁去的呢?她平时很少和人联系……”
“真去泰国倒是件好事。怎不来封信呢?”
“我想,肯定有人扣了。再则,妈未必敢写信,怕连累我。”
“去泰国的可能性最大,看情形是跟别人一块走的,走得匆忙。其实,现在偷渡出国的人颇多。我的家乡是一条偷渡通道,和缅甸搭边,虽然有边防军巡查,可是边境线太长,草深林密,查不过来。给当地人几斤粮票几块钱就能带过边界。边界那边很多居民跟这边有亲戚,如果再花点钱,去泰国不成问题。反正越过边界就没人管了。偷渡的人成分很复杂,有怀揣‘红宝书’解放‘天下受苦’人的,有父母挨批斗没人管的,有造反组织垮台被追捕的,有投奔海外亲戚的,有寻求在海外发展的……二十岁左右的居多。所以,我更相信婶参加了偷渡大军,但不是走云南广西一线,很可能通过陆路或水路先到香港,由香港转道去了泰国。”
“从运动开始就没收到妈的来信,心里一直犯嘀咕。不管怎么说这趟没白去。现在,该受的罪受了,怕败露的笔记本烧了……从此可以安稳了。唉!得感谢韶华姐……”
2
“感谢她?她有她的考虑,是怕我不依不饶,想息事宁人!”
“马洁说她爸把笔记本藏起来,是她要出来的。留在她爸手后果就难说了。我劝你,既然夫妻一场,千万好好相处,别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我发现你的脾气变了。”
“我不信在狼窝里的人没有狼性,脾气再好也会变……她要把我打造成她那样的人,非让我去报导组不可,写昧良心文章,当吹鼓手。写什么文章呀,都是些文革八股。明清时盛行八股文,从破题、承题、起讲到大结,那是对文章形式的束缚,并没有规定具体内容。现在可好,时兴文革八股,不仅在形式上更在内容上规定写什么。我给总结九个字:忠,诗,引,证,编,颂,伐,豪,忠。”
她乐了:“头一回听说,你这个报导组的成天编这个呀!指的什么?”
“忠,当然指忠于毛泽东和毛泽东革命路线,这是灵魂,铁打的;诗,在文章标题前写一段毛泽东诗词或者一句贴题的经典语录,显得花哨,有文采;引,引用马恩列斯毛语录作为文章的指导思想;证,用事实证明所引用的语录为颠扑不破的真理;编,找不到事实就编造、剪裁、扭曲;颂,歌功颂德;伐,讨伐千夫所指;豪,用豪言壮语表决心;效忠口号收尾,前后呼应。这叫新八股。九个字,忠字是重叠的,贯穿始终的。实际上是八个字。文章可长可短,大体相近。整个像条蛇,顶翎,翘头,舞身,摆尾。”
“亏你想得出来!”
“我天天接触的是邀稿、催稿,和谎言打交道,跟报社记者制造谎言。比如经济快崩溃了,就说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各省革委会成立的祝词就是典范。谎言是什么?是支撑将摧大厦的镀金的朽木,朽木长满了蛀虫。你当我是谁,也是蛀虫!给朽木贴金的!可我不愿意,不想为虎作伥。真羡慕你当个幼儿教师,哄哄孩子。他们管制造谎言叫文化专政,和武力专政并行,归结为四个字:文攻武卫。所谓文化专政首先要有一大批黑了心的御用文人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实际上毒害了一大批知识分子,足可毁掉一个民族的黄金时期!这样说是危言耸听吗?居心叵测吗?心怀不轨吗?绝不是!”何伟雄非常激愤,非常痛苦,“我和孙韶华是夫妻,不假,竟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你曾想过吗……”
她很震惊,很自责,又不知怎样搭言,说:“你不愿意搞宣传就提出干点别的,犯不上跟自己较劲儿。以后别再向别人说这样的话,和韶华姐也得留分寸,不是掰生……我算尝到政治的厉害了。”
何伟雄说:“调动工作的事倒是提过几次,她死活不同意。可是,即使干别的也得纳入她的轨道。我现在是……外来的狗加入狼的种群,和狼联姻。你过去说我和一个有根底有作为的人结婚,那末,到底和哪个有根底有作为的人结婚?说穿了,是和政治结婚,一己政治!所谓的无产阶级政治!”
听何伟雄这番话,她越发不安,想了想说:“我能理解你的愤懑。中国的文明史告诉我们,在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社会问题积重难返的时候,各种思潮随之活跃,急剧分化,知识分子首当其冲。一部分知识分子不怕杀头提出救国救民的主张,另一部分知识分子充当腐朽势力的卫道士。当然也有骑墙头的,在多数。人们都是真实的存在,凡有点思想的都在痛苦地思索,痛苦地抉择,相信,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像你这样。但是,敢于舍命呐喊者廖廖。我劝你好好保护自己,出头的椽子不是你我当得了的。反正我没那个胆量和气魄,而且知识储备不足。我已经经历一场危机,吓破了胆,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建议你多到农村走走,写些农事活动,文章写好后交给领导,让领导去改,爱什么股什么股,免得自我谴责,我想,一来二去你的情绪会好起来。另外,可以和韶华姐约法三章,在家里不谈工作,不谈政治,不作争论。过日子就是过日子,回归到柴米油盐的老套。你说,行吗?”
“行倒行。可是已往的芥蒂很难消除,只能貌合神离……过去我曾暗暗比方,我的心和你的心被一条无形的橡皮筋拴着,相距越远、分离越久这条橡皮筋抻得越紧,心越疼。现在,你厄运连连,身处逆境,前途未卜,我哪能不心疼,更疼了!”
“唉,都是我的过错!自幼和妈妈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男人,养成了谨小慎微,自我封闭,自尊好强的性格。由于书读得好,人人夸奖,便萌生了长出息为百里家族支撑门户的思想。在大学听课,有位讲中国封建社会分期、批评郭沫若的教授,姓孙,你记得……他讲的中国古代思想史引起我极大兴趣,认为孔孟的思想养育了一个伟大民族,比世界上哪个思想家的影响都要久远,都要广大,那时便萌生了当中国古代思想史学家的念头,专门研究孔孟,中外道德比较学。所以,看到破‘四旧’烧书就特别心疼,就偷回来看……后来想毁了那些‘罪证’又不甘心,就放在你那里,惹了大祸。”
3
月牙湖水溢出堤坝。何伟雄用手绢给她拭泪,发现脸颊增添几颗淡淡的褐斑,被泪水浸泡着,心如刀绞,就不顾一切地抓起她的手,热烈地说:“逃吧,我和你一起逃!”
她立刻止住哭泣,万分惊讶:“烧了笔记本还想逃?!往哪逃?!”
“泰国!今天就逃!”何伟雄把她搂在怀里,箍得紧,吻她的泪水,泪水里的褐斑。
“不,我不走!”她从何伟雄的怀里挣脱出来,找石头向小坟茔上垒,然后抓把山皮土攥碎,让细土顺指间流下,慢慢填充石缝。
“别想了,越想越误事!”何伟雄看她的眼睛;她眼睛低垂,盯着细细的土流,土流旁的三柱“高香”,“是不是担心逃不出魔爪被抓回来?完全不用担心,保证万无一失,我是当地人,不用亲属带路。我换上过去穿的服装,背个箩筐,拿把砍刀,又会讲地方话,熟悉一草一木,没人能看出破绽。你跟住我,不说话是了。实在要说就说客家话,扮我媳妇。边防军也不会怀疑,他们管的是偷渡客,不管当地人上山砍柴采药。只要中缅边界一过就算大功告成。那边有亲戚。另外,到缅甸以后的花销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实情告诉你,我早就策划好了,跟偷渡客走过几次,看到他们在边界那边向我招手简直羡慕死了,真想和他们一道走,只是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样,这回放心了吧?”
她向山下望去,大沙河对岸的小学校已经下课,学生在操场上嬉闹,于是说:“再上一节课梦生来接我,他准时准点到。”
“别打岔,走不走?”何伟雄着急,掰松枝,“从根上说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别以为我一时心血来潮。见到你以后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你有你的妻子,我有我的丈夫,面对现实吧,不能太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哼,妻子妻子,丈夫丈夫……多现实!”
“韶华姐对你不是很好吗?”
“哼,是好,好大发劲儿了!”
“对韶华姐应一分为二地看,主要是她爱你,对你抱有很大希望。”
“我不稀罕她的希望,她的希望是要我入伙!其实你也无奈,嘴上不承认罢了。我想,到泰国以后你可以和家人团聚,尽儿女孝道,又可以做学问,研究你的中国古代思想史,道德比较学。泰国的华人很多,图书资料并不难找,我可以和你一块研究。不过,先得找个饭碗,最好能到中学教汉语,或者给华文报纸写点文章,不能老让你爸接济。当然我更想做生意,不会可以慢慢学……”
“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在哪也不如中国这片沃土,先哲的故乡。虽然现在没这个条件,相信会有的。你我一走了之,抛下妻子和丈夫……孔子说,‘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到时候这个脸往哪搁?即使到了泰国,有传统道德观念的华人也会把你骂死,这,我可不干!还不如死了呢!”
“你倒霉就倒在你的孔孟之道上!”
她争辩:“翻打调个想想,把你换成梦生,把我换成韶华姐,你我会是什么感受?啊,丈夫跟别人的妻子跑了,妻子被别人的丈夫拐了,两家都拆散了……放在你身上你受得了吗?我不走。”
“迂腐!怎么说你好呢,你现在有双重身份,孔孟加柏拉图!”
“当柏拉图未尝不好,可以进入理想国,以节制欲望为美德。你我彼此已经非常了解了,熟悉了,包括……在游泳的时候,在藏金洞的时候……可是又不完全了解,没有深入体验,这势必保持一种神秘感。这样便产生了永远实现不了的欲望,占有欲,而且越想占有越要探求,就会涌动出永不枯竭的热情。还可以调动起丰富的想象力,在头脑中营造出种种美妙的幻境。幻境中的真实更真实,因为它更丰富,更完美,更具有永久的诱惑力和满足感。不怕你笑话,我就这样,恐怕你也不例外……是不是这样呢,在你激情难抑的时候?把对方装在心里,在心里实行灵肉融合,倍加珍视、呵护,彼此成为稳定的精神财富,两人的关系介于恋人和朋友之间,这大半就是特殊友谊的最高境界。别人看到无缘由的甜甜的一笑,却绝难猜出心底隐藏的秘密。这,不是一种生活,一种享受吗?”
“柏拉图,活龙活现的柏拉图!不可救药!”
何伟雄急得拍脑门,从小松树上狠狠地掳松枝,狠狠地折断,看着泪水里的褐斑哀声叹气,咬嘴唇发狠。
小学生上课了。松涛阵阵。黑蝴蝶已经无影无踪。两人默默无语。
何伟雄又折断一根松枝,唿地站起,扳住她的双肩说:“唉,实在说不动,那就告诉你……你最怕听到的消息!是张增旺特意找马洁,马洁向我转达的。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怕你扛不住。张增旺说,孙部长好像掌握了你的新证据,正自鸣得意,还要组织查办,估计不会拖延太久,也可能在近一两天。张增旺还说,如果有了新的证据巴宗也不好讲话。”
她靠一棵小松树蹲着,双手插在头发里,抱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就像被暴风雨折断了翅膀的百灵鸟,等待她的是更加猛烈的摧残。何伟雄搂住她,抚摩她的肩,连连说:“别怕别怕,总有办法总有办法……”
稍稍镇定,她说:“伟雄,我不是不愿跟你走,我也想过偷渡,打算逃向苏联,反正逃出这块土地。想得可逼真了,想到怎样泅渡界河,怎样在边界草丛里潜伏,怎样躲避探照灯照射,怎样向异国他乡的人讨要吃物,怎样辗转找到爸爸……每每想到这就热血沸腾,坐立不安。还默默温习俄语对话,背变格,免得无法与外国人沟通。虽然只会几个英语单词,也尽量记住……在农机厂的小炕,在地下掩体,在逃亡路上想得最多。可是,后来情况变了,有了家,就打消了念头。我看认了吧,不能干出无情无义的事。”
“我分析,上回孙部长一伙整你让巴宗搅了,这回卷土重来决不会轻易放过,恐怕巴宗也未必再肯出面替你说话。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更对不起李梦生,李梦生刚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会更恨孙韶华和她爸,肯定和孙韶华一刀两断。那时,你要保全的什么也保不全。”
“别说丧气话,或许天无绝人之路。”
“或许?危险步步逼近,千万别或许!现在的问题是,从坏处着眼,向好处争取,事实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说不定今天、明天就把你抓起来!”
“我总呕吐,胃一直向上翻……”
“可能怀孕了!”何伟雄简直不敢相信,摸摸她脸上的褐斑,爱怜地说:“没关系,只要是你的孩子,管谁叫爸我不在意。你想呀,怀了孕再挨整,那个罪该怎么受!那是两条性命!跟我走吧,趁他们还没动作,若把你控制起来想走都走不了了!”
“不,不能走,要他们整吧,看能把一个孕妇怎样!”
“我拿到笔记本的时候孙韶华说,是她爸直接从抽屉里交给她的,她爸也没看,以后就一直由她保管。现在我想,是不是他们把笔记本影印了……不然新证据从哪里来?肯定了,我敢肯定孙韶华挨胡弄了!她爸爸并非等闲之辈!他们的头脑不是大镜面!并不千万别幻想他们大慈大悲!”何伟雄说,“你的笔记本我看了,你所写的内容打成‘现行反革命’绰绰有余!知道打成现行反革命意味着什么?杀头!中共中央一号文件明明写着的,尽人皆知!想想吧,能不寒而栗吗?!想想吧,是束手待毙还是另寻他策!时间不允许多想,只能马上作出决断!要走现在就抢先走,上了火车就算到了泰国!到泰国以后把李梦生的孩子生下好好抚养,有朝一日还给他。别像从前那样优柔寡断了,情况这么紧急!全是逼出来的!”
她确信何伟雄的话绝非危言耸听,思想良久,终于说:“那,跟你走……”站起,抱住李梦生的胳膊。
“现在?”
“现在!”
“你事先计划好了?”
“计划过……可是没想到立刻就走,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紧迫,可以说已经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候了!”恨恨的何伟雄大喜过望,扶她下山,“你我不能回县城,绕道从北京以远的火车站上火车,不走京广线,上了火车你就睡觉,把心放平稳,别像逃难似的,就说回家探亲。我这总装着空白介绍信,一填就行了,钱和粮票也有,放心吧。所有的事都由我操办。”
到了山下,何伟雄从树棵子里取出自行车,推到大沙河河心,让她坐上。
这时,小学校放学的钟声敲响,她习惯地向北看,远远看到李梦生骑自行车的身影。
“梦生接我来了,伟雄,等等,我去去就回。”她说,蹦下车。
“别婆婆妈妈了,看了他他还能让你走?!瞒还瞒不过来呢!!”何伟雄伸手拉她上车。
但没拉住。她跑向李梦生。
何伟雄隐在树棵子里焦急张望。见她和李梦生说会儿话,然后侧侧歪歪蹭上自行车后衣架,差点跌落,赶紧抱住李梦生的腰,并向自己的方向摆摆手,顺河弯而上,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