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栏目停服公告
因网站改版更新,从9月1日零时起美国中文网将不再保留博客栏目,请各位博主自行做好备份,由此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同时欢迎 广大网友入驻新平台!
美国中文网
2024.8.8
||
2
两个热烈相爱相随、谈婚论嫁的青年男女由于无奈的原因分手,分手后却苦苦地思念;心里都明白,彼此的路不会再有交叉以至并轨的可能了,事实上,已经开始了完全阻隔的生活。但是,命运是个折磨人的老手,在最终决定婚姻走向的转捩点上偏偏安排这对冤家冷不丁撞到一起。
早晨,天空一碧如洗。百里玉妆提壶打水,推屋门向外走,突然看见何伟雄在门框上贴纸条。两人不由得倒退抽气,张嘴,愣住了。
她感到何伟雄好像来自一个遥远迷蒙的地方。镜片后的眼睛惊愕,回避,慌乱,闪现一丝只有她才能察觉到的火花,火花里有爱恋,有怨恨,有忧戚……这一复杂过程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因为短促,来不及掩饰才更真实。
看他变得丰满和呆滞的脸颊,仍能记起原来的清瘦和朝气。看他整洁和宽大的绿军装,仍能记起原来的朴实和潇洒。很快,头脑里存储的最具本质特征的信号跳了出来:在梅江,以江水为润滑的身体与身体的相拥,在金洞,以眼泪为润滑的坚硬胡须与裸露酥胸的揉搓,在医院,怎样朝思暮想,心事重重,最后激情暴发,城弃人逃……
她的脸胀红,嘴唇抖动,做个让客手式:“你!进……”
何伟雄回头看看,急速进屋,坐在大通铺上,沁起头。
她找杯子倒水,恍恍惚惚端着,洒洒泼泼向前移动:“喝点水……”
何伟雄只顾沁头,并没有意识到要接水杯。
她把水杯放在大通铺上,僵立着,茫然地问:“拿纸条做什么?”
没有反应。
“我住这等分配……想回趟老家……” 她努力镇定,却不知如何扭转揪心的局面,“怎不说话呀?还好吗?吃饭了吗?你发胖了,利落多了……最近忙什么?是不是要开卫生会议……”
何伟雄点点头,肩膀不住耸动,手里仍捏着纸条,纸条上写‘卫生会议办公室’几个字。
“有不遂心的事吗?想开点,别在心里憋着……韶华姐好吗?听说你们要结婚了……”
她见何伟雄肩膀越发耸动,便上前抚摩。这时,何伟雄冷不丁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叼住衣服,压抑着哭声,“呜呜――”似有无限怨恨,委屈,痛悔,使她手足无措,又有些害怕。虽然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炽热的气息,心被咬噬得疼。
不知怎样安慰,她柔声说:“别哭,多让人家笑话……”竟也哭起来。
这情景,犹如无情棒打散的鸳鸯鬼使神差相遇,隐在荒寂的草丛,面对曾经属于它们的浩浩汤汤的江水,交颈哀唤,泣血倾诉,抚伤问痛……
何伟雄撒开她,擤鼻涕,抹泪,拣起掉在地下的眼镜胡乱擦了擦,苦笑着说:“没事,真没事……”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谁知道……”何伟雄这才正眼看她,岔开了说,“要开个卫生会,今天来打前战,号房子。”
她按住难以平静的胸口,说:“准遇到了不遂心的事,不然不会这样。”
“没有。挺好。”
“韶华姐待你好吗?”
“好。”
何伟雄说罢不再言语,神情慌乱,扭头看窗外,仰在大通铺上,直勾勾盯房箔,双腿耷拉在铺下。
她笑着说:“别怕,你我没干见不得人的事,韶华姐看见了也无所谓。”
“她随后就来……你知道她的个性。”
“她心知肚明,不会难为你。你说她对你好,我倒想听听怎么个好法。”把何伟雄拉了起来。
“没什么可说的,不外鸡毛蒜皮的事……每天从打羽毛球开始。她神通广大,让革委会办公室在食堂前打个水泥地面,画上白漆线,扯上网子,安上灯。打完羽毛球,从锅炉房拎两壶开水回她家洗嗽,吃早饭……每次吃鸡蛋都不让我吃蛋黄,说胆固醇高,不让我吃肥肉,怕发胖,蛋黄和肥肉留给她妈。吃穿完全由她掌控。衬衣还没脏就扒下扔给她妈,还总抱怨洗不净。伺候得她眼珠不动。娘俩还拌嘴,气得她妈坐地上嚎。我劝过几回,说这样我就不去了;才有所收敛。她家的生活条件好是好,可一进去总觉得不自在。她爸经常不在家,她是家里真正的主人。
“她有强烈的阶级意识和政治热情,上级号召什么,比如迎‘九大’都干得特别卖力,必须做到最好,受表扬,见报。不知她跟《解放军报》社有什么特殊关系,关于她的事迹报上登了好几回。据说军区有人专门提携。她一点不给部下情面,说话要多损有多损,连局外人听了都感到难堪。不过对我从没这样。她永不满足现状,给自己架个梯子,通向半天云。
“有关结婚的大事小情她一律说了算,我干脆不吭声,由她折腾。周围的同志羡慕我,说有靠山,前途远大。她对我的前途也有规划。怕结婚以后两人再在一个单位有人说闲话,未经我同意把我安排到报导组,认为可以发挥我的特长,又有机会接触领导。我不愿意去,提出去中学当教员,为此第一次发生冲突。后来决定去文教局政治教研室当主任。其实我也不愿去,现在正悬着。现在她仍坚持让我去报导组……跟她谈谈?白费唇舌。找人说说话?找谁去!一步错步步错!”
“我是资本家的女儿,有‘里通外国’之嫌,‘反革命’的帽子随时可能戴上……你们木已成舟,但愿有好的结果。性格有差异慢慢磨合是了。听我的话,别犹豫。”
“当初不发生这些变故多好……”
“不可能了!我就要去山沟当小学教员了,前途未卜……你和韶华姐要结婚了,我先祝贺你……”
何伟雄突然说:“我想和她吹了!”
“说什么?!”她一时起急,“伟雄,千万别这么想。我也曾盼你离开她,找回过去。就是说,后悔了。细想,后悔无疑是蠢人的皮鞭,自己抽自己。现在不能检讨对与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况且没人强迫,是自然发生的。所谓‘早知如此悔不当初’于你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该怎办?”
“怎办,当然和韶华姐结婚。高高兴兴地结婚。韶华姐固然逞强好胜,刚愎自用,以至自我膨胀,有些昏昏然,可是,应该客观公正地看她。人都有私欲,情欲、金钱欲、权力欲等等,只是被她不恰当放大了而已。她爸爸是县武装部长,打天下保天下的枪杆子,她自幼耳濡目染,很容易产生盲目的优越感和使命感。在她面前更有那么多榜样言传身教……外出巡视有行宫,花钱从国库向外淌,其欲望不能不集中在权力上,就是天天说的‘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丧失政权就丧失一切’。韶华姐是在这个环境里造就出来的所谓‘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摆官架子、呵五哈六在所难免。以前韶华姐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认为她具备了我不具备的优点,甚至有些羡慕。想不到变化这么大,简直不敢认了。不过,她也是个受害者。但我想,还没有达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首先,把你当小弟弟呵护,真心实意,这一点最重要。结婚又不是搞政治,她要搞她搞,你不搞,不是相安无事吗?过你的小日子好了。凡事有她张罗,有她操办,衣食无忧,是个双方都可以满意的组合。只希望你过太平日子;我已经不太平了,不能让你也不太平,跟我受牵连当‘反革命’家属,成天提心吊胆,要家没家,要业没业,让人追得夹尾巴逃……好吗?我可不希望你这样!不能把韶华姐看得一成不变。对她妈态度生硬,打架拌嘴,毕竟是母女,不要太认真,背地里劝劝是了。至于对部下生硬,眼下时兴,相信会逐步改进,她人很聪明,明白太脱离群众是得不到所要的东西的。而且我相信,眩目的泡沫终有吹散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终要回到原本良知的轨道上来。这样说听进去了吗?”
“跟她在一块反正不自在,觉得一碗水侧歪着。”
“那是你心理作用,无论怎样侧歪,水面是平的不?平就平在她真心实意待你。这最关键,是我最放心的地方。如果你在这方面不出问题,我什么都不怕了。以前总怕,怕怕,结果怕出了问题。你细想,是不是这样?其实我们也生活在这个大环境中,无一例外受到大环境影响,只是感受不同,结论不同。这个环境多恐怖呀,不然哪会有那么多人自杀!巴宗所在公社的一个副书记和一个副社长被揭发‘反红旗’,就是反对巴宗被御批的所谓农业合作化经验,专案组刚找谈话就吓得拿枪把自己打死了……人人自危,唯恐大难临头是社会普遍现象。那末整人的就不怕了吗?更怕!他们倒行逆施,编造不少谎言,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相信,生怕被揭穿,被打倒,失去既得利益,不然不会疯狂镇压。这是全社会的恐惧症。我已经刻骨铭心领教过了,希望你远离这一切。当前这是最现实的选择。”
她想了想说:“首先是我,我的所作所为都来自恐惧。‘九大’召开反而更加恐惧,恐惧的大山压得失去了思考力,快疯了,产生了扼止不住的破坏冲动,撕气报纸竟撕了上边的毛主席照片,几乎自投罗网,引来杀身之祸……真地这么严重?比想像得还严重!情感一旦战胜理智,情感就是无所不能的魔鬼。这,以后有机会细说,如果还有以后。面对恐惧,有人被吓倒,有人变得理智而勇敢,我就是被吓得失去了章法的。假如不遇到好人,被告密了,说不定今天就见不到你了!这是前天发生的事……多亏范所长保护了我!我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怕就怕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如果总糊涂,是个女疯子,没有思想,没有追求,反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不能对别人构成威胁也就没了风险。我很羡慕莺莺,莺莺――你知道的,我的疯劲一上来鬼使神差去了莺莺洞,当时觉得莺莺洞就是我的世外桃园,理想国。”
“我去过那个地方,和王姨……你也去过,没挠你?!”何伟雄很是惊讶。
“是,去过!和她疯了似地又唱又跳!疯有疯的沟通方式,想不到吧,常人很难理解……现在好了些,清醒了些,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就能恢复思考力。说真格的,因为有了你我才没疯下去。我想,莺莺也会好起来……但你我注定要分离,只能各走各的路!这可能就是命运,唉,从前的我已经死了……有说不完的话,可,难有这样的幸运……此时还能劝劝你,可,有谁来劝我……”
“别太悲观,我相信你……”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她低声饮泣,捂脸囔囔地说。
“我要你!”何伟雄突然喊叫,猛然抱住她,咬她的泪眼,“我要你我要你……”
她感到自己怪可怜见儿的,稍作挣扎,捧住他的脸忘情狂吻,重新领略火样的烧灼,紧箍的窒息,虚幻的安全,依依低语:“搂紧点……”
向门的何伟雄突然发现孙韶华立在门口!赶紧向外推她,但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