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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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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星星向危险眨眼又向机遇眨眼,机遇就在危险之中……黑暗里危机四伏,也是安全所在,曙光前导。一定要争取自由,哪怕多么短暂,多么不确定,即使短暂的不确定的自由也该多么宝贵!”
“现在可好,锻炼身体是为了逃亡,在祖国的疆域逃亡……噢,没有自由就没有祖国,我的祖国已如倾坍的长城,残砖碎石,枯枝败草……地下虚拟的疆域这样难垮,而现在面临的是现实的疆域呀!”
放眼望去,泉水曲曲折折流下,无声无息,流经的地方杂草茂密,似在舞起一条自由的飘带。春天在觉醒。
――断缰马夜捣茔火
谢痂人披挂铠蜂
1
百里玉妆盖着马庆的棉大衣仰卧在行军床上。旱烟味儿,汗腥味儿,机油味儿,男人腺体味儿,风霜雨雪凝结的旷野味儿,粗暴刚烈隐觅的柔情味儿――这些气味儿混合在一起,通过油渍麻花的棉大衣把她包裹起来,睡得安适,睡得放心。没有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白天黑夜。无声世界是她拥有的一切。遭受重创的神经、筋骨、皮肉和身体各个支点悄悄地快速地调节着,似在顽强地证明:年轻的生命蕴含着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
王参谋来提审,马庆说她肚子疼,冒豆粒子汗,满地打滚,怕出人命刚刚允许躺一会儿;王参谋对马庆的暴烈有所耳闻,对工人阶级的可靠性颇有信心,认为不会说瞎话,临机的处置也算可以;在行军床前想了想问了问,扫兴离去。临出门叮嘱:“半个小时之内把她抻起来!不许出圈!”王参谋走后,马庆掀棉大衣的一角用铁钳般的大手试她的鼻息,见熟睡中的她想起了远在东北的妻子……唿地脸热耳烧,一阵亢奋,接着又一阵羞怯,连忙退到屋外,恶狠狠告诉徒弟:“听明白了,没我的话不要进屋,让毛主席他老人家陪着她吧!”但听不到她一丝气息,心里疑惑:“可别睡死过去!”还会不时进屋察看。
……昏睡中的百里玉妆闻到旱烟的辛辣,很浓烈,竟噗地睁开眼,静静看马庆从自己鼻尖撤回的大手,惺忪慵懒的月牙湖笑意盈盈,并带了几分娇憨:“马大哥,睡多久了?”马庆也笑了,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放心,来看看……二十个小时了!”她说:“真对不起,好像刚睡一小觉……”浑身酸疼,酥软,长长打个哈欠。马庆不让她起来,欲用手按住,却后退了一步。她挣扎着坐起,感到浑身酸疼里有舒畅,酥软里有振奋,掐掐脚脖子掐下的坑已经明显变浅……
她透过噙在眼里的泪珠看到,马庆的面庞很清亮,好像变大了,认不出来了。
2
王参谋和专案组成员三天没有照面。百里玉妆终于从地底下钻出来。
在她去厕所的时候,一个戴工装帽和大口罩的女工尾随进来,见看守不在里边,迅速把手里的纸团塞给她。她打开一看,上面写:“就要异地审讯!”像小学生字迹,分辨不出是谁写的。
“谁?”
“……”
“你是谁?”
“揣两天了,一直送不到你手……”
她的心狂跳。女工听外边有脚步声,迅速拿回字条攥在手心,匆匆离去。
刚从厕所出来,她木木走到平房门前,但立刻要求返回,又犯了尿频尿急的毛病……她明白,地下掩体的审讯顶多是进入炼狱的预演,并且不可能再有张丽君、马庆们相助了,而那纸条是谁写的呢?张增旺吗?张增旺也将鞭长莫及……那女工为什么这样慌张?好像还有话要说……我该怎么办?!
夜间她不敢脱衣睡觉,一次次推门小解。开始,女人们尚能跟到室外盯着,后来便躺在炕上听声音;次数多了,干脆由她折腾。
她再次下炕,推门而出,蹲在工业垃圾堆旁。在车间嘈杂声和钢铁的震撼中仔细辨别异常的响动。向工厂大门看,大门敞开着,没有车辆开入。一切如常。星空衬托出高墙的轮廓,墙头的败草在冷风中瑟缩。看墙头的败草,心猛地鼓荡起来:快逃,快逃!站起身,按住怦怦的胸口,摸索着向墙根靠近。墙很高,翘脚够不到墙头,就回到垃圾堆里找可垫脚的东西,可是,只有废铁、炉渣,根本搬不动。突然,咚地踢到个物件,声音很响,吓出一身冷汗。猫腰看平房、厂区,并没引起异常反应,才稍稍放心;发觉踢到一只空漆桶,便轻轻抱起移到墙脚,蹬上去,扒墙头仰颏向外看。外边是广阔的田野,田野连着县城,县城的灯火稀稀拉拉,以远就是燕山了。她估量,翻墙而上应该不太困难,墙外就是朝思暮想的自由天地。可是,逃向哪里……弯大叔家?弯大叔在死亡线上挣扎,怎能养活得了我!还要担风险!小鸟妈家?不行,距干校太近,太招眼。她想起马洁的话,“屎壳郎哭它姥姥,两眼迷瞪黑”,现在想来来,一点也不俏皮,倒挺贴切,是呀,举目无亲,我认识谁呀,哪里是藏身的地方……逃向北京然后坐火车南下?天一亮,他们半路就能追上……
实在走投无路。便跳下漆桶,回到小屋,合衣躺下。
女人们正在熟睡。她想,天放亮发觉人没了肯定报告上边,上边一定会大肆追捕。张丽君们还要坐坐实实挨批评,受处分,真地对不起她们,说真格的我也舍不得她们。她们个个是好姑娘,却被我连累,遭受打击……难道,坐以待毙?他们为要剥夺我的思想自由首先剥夺我的尊严,并不惜剥夺我的生命,绝对不会轻易撒手认输,又来个异地审讯……到底逃不逃?和谁商量?张丽君?张丽君太年轻了,不会有主意。不能把知情的危险压给她。她正在我身边熟睡,单纯正直,如果让她受到牵连怎能对得起连日来的慷慨帮助?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没人可以商量,只有自己作出决断了。我遇事就没了主意,今天才真正体会到该多么致命!是的,要决断,在稍纵即逝的时间里。后半夜了,我是这样害怕,这样没有主意。他们倘若抓到逃跑的我决不能轻饶,那末,不逃跑就能轻饶吗?反正背着抱着一边沉,莫如冒险一试,或许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明天一早就来抓我,现在是个机遇。抓住机遇才可能出现转机,哪怕前途多么不确定。机遇的大敌是优柔寡断,优柔寡断是横在机遇外的一堵墙。最坏的结果是让他们抓回去。至于逃到哪里,不知道。
她从靠墙的褥子底下摸出钱和粮票,迅速把简单的衣物、洗漱用具装进背兜,挎上,下炕,示意性地亲了亲张丽君的小胖脸,心想:“小妹妹,别赖姐心狠,连累你了!”悄悄出屋,轻轻掩上门,站在门前听了听,四外看了看,重新来到墙下,登上漆桶,探出半个脸向外张望。忽听玉米秸垛里有响动,好像有人埋伏,一惊,立刻蹲下身,心跳得紊乱。“确实在冒险,说不定落入王参谋的陷阱……也可能已经走露了消息……那个戴大口罩的女工到底为谁服务……”又跳下漆桶,向回走;向回走更加恐怖,眼前一下子展现出被拷打被羞辱的情景,而“异地审讯意味着屈辱和死亡!”想到这里不寒而栗,又停下脚步,蹲下来。看废铁堆,废铁堆就像坟墓和尸骨。看夜空,星光闪烁,冰冷迷蒙,好像对世事并不关心。“星星在眨眼,危险不也在眨眼么,星星向危险眨眼又向机遇眨眼,机遇就在危险之中!撞大运了,往好的结果想,假设王参谋没有得到情报,戴大口罩的女工是张增旺的亲信,对,不妨赌一把!李妈说,遇事别怕事!”再回到漆桶前,登上去,向外张望,墙外是玉米秸垛,开阔的田野,县城的灯火,深不可测的燕山。“自由与牢笼只有一墙之隔。黑暗里危机四伏,也是安全所在,曙光前导。一定要争取自由,哪怕多么短暂,多么不确定,即使短暂的不确定的自由也该多么宝贵!为了自由,为了摆脱屈辱,上!”竟蹿上墙头,在墙头向后看看,毅然跳到墙外的黑暗中!
这时,玉米秸垛哗啦作响,惊出两个黑影,仔细看,原来是两只狗,幽会的情侣。两个情侣汪汪抗议,张皇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