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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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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君说:“王姨真是好人,算百里姐造化大,换个医生,舔屁股沟子的,恨不得人快点死……”
王菲叹口气:“唉!你们知道县革委会有个叫陈奇的吧?”
“县革委会副主任,常作报告,知道!”
“陈副主任是……”
“影儿爹!我的那个……活现眼的老爷们!”
王菲的特殊身分使女人们大出所料。
王菲又叹口气:“陈奇和孙部长车马不离桥,陈奇整了莺莺,这回轮到孙部长整百里了!不知道他们中的什么邪!”
“什么邪?”短发女人说,“我也纳闷。往日无冤近日无愁,怎能下死手打人?你们说为什么?”
“无产阶级专政呗……毛主席说的!”
“别什么都往毛主席身上安……毛主席可说‘要文斗,不要武斗’。”
“……反正有人说: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什么是暴烈行动?还不是打人!往死里打,辗死一堆臭虫!”
“那是指战争年代。”
“《毛主席语录》是这么说的,大家也都天天念,书上并没说哪个时代管用哪个时代不管用……现在大家不都在活学活用吗?”
“不管用还让大家天天读天天用?林副主席不是说了嘛,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大家别高声大嚷!我可怕当反革命,把小命搭进去!今天的话千万不能外传,今后在任何场合也不能提……其实,记住了,其实,我说其实,其实刚才大伙不是在学习《毛主席语录》么,谈心得,讨论特别热烈,要对反革命采取暴烈的行动,都说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哈哈,是不是这样?就是这样么……别以为出身好就打了保险,我可害怕!”短发女人下地,推门到屋外四处看看,回屋说,“放心,外边没人。这么大的震动,贴窗户也听不清说的什么。不过还是得小声点。你们不是说他们为什么打人吗?这回我可知道了。那天,就是把百里姑娘拽回来抛在炕上的那天,我去食堂吃饭,去晚了,饭菜都凉了,看着发愁,一个粒一个粒数杂交高粱米子儿。心情也不好,想着百里姑娘的惨相。忽听伙房里大吵小嚷,喝酒划拳,什么‘螃蟹一呀,爪八个呀,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呀……’我就顺打饭口向里看,见里边坐着几个地质队工人,大案板上放一碗面酱,一掐大葱,一人眼前一碗酒,抱猪爪子啃。他们发现我闹得更欢了。一个操东北口音的小子拉过一个小白脸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说:‘我问你,抓了几把大妈妈……嗬,我说你这手又白又嫩呢,哈哈!又白又嫩!’小白脸说:‘得了吧,数你抓得多,瞅不冷就抓一把,我可没抢上槽去!’都涎着脸笑,得了欢喜宝似的。我心想,‘怎么不抓你姐姐你妹妹,你姐姐你妹妹的大妈妈又白又嫩!’他们算缺大德了!提起这事心就颤,恨不得把他们嘎崩嚼了!他们又说:‘这个女反革命够硬的,怎么打也不吭声,顽固到家了!’
“其中有个连鬓胡子,可能是他们的头儿,说:‘王参谋表扬同志们了。王参谋说,同志们苦大仇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的,分了房子分了地,还参加了革命工作,成了产业工人,响当当的领导阶级。当前,修正主义,反革命要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毛主席号召我们打退他们的进攻,这个任务光荣伟大。从大伙的表现上看是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王参谋还说,要在同志们里发展党员,进革委会。到那时就是干部了,不用天天在野外挨冻、馋人家大姑娘小媳妇了……最后这句话是我加进去的。对,你们手里的猪爪子、碗里的酒就是王参谋奖的。我拿王参谋的条子骑自行车跑了趟招待所,招待所的那个大肚子太抠,我偷拿一碗肘子让他发现,他拉拉脸夺了回去。这个大肚子,犯在我手非踹出稀屎不可……’大伙都说要找那个大肚子算帐,踹出稀屎!”
“难怪气儿鼓得这么足!”
“总不该下死手打人呀!”
张丽君说:“工人和贫下中农过去卖苦大力,‘苦大仇深’,现如今当了领导阶级,农村依靠对象,一下子从地底下升到了天上,说打仗,冲!说打人,打!反正指哪打哪,大老粗好糊弄!敢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
“可是,我还有点纳闷,大老粗还算罢了,头脑简单,好胡弄,那,陈叔叔呢?他可是知识分子呀……王姨别介意……”短发女人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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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介意。”王菲淡淡一笑。
张丽君看一眼王菲,嗫嚅着:“知识分子的事,我可说不清……”
“一理,向上爬!知识分子也好,大老粗也罢,觉得可有人把他当回事了,有人逞着了,没束没管了,加上迷魂药一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打人?打人算个什么……王姨别恼,我没指王叔……”正冷场,一个一直不搭言的女人插话。
短发女人说:“知识分子,我说不明白……”
王菲叹了口气:“这事,我想很久了。毛主席倡导知识分子和工农相结合,和工农相结合成了知识分子改造的目标。毛主席说,革命、不革命以至反革命就在这里分界,嗬,意义该多么重大!所说的结合,就是脱胎换骨。现在许多知识分子学老夸张得很,邋里邋遢,腰系麻绳,说话粗俗不堪,骂骂咧咧,以此为荣。认为这才是改造的最高境界。其实已经换了脑,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了……他们原来也有理想,想凭自己所学的知识干番事业,结果事业没干成,专事改造,改造就是一切,可是,不能光改造呀,得有事干呀,这回有了新专业,新专业是什么?革命造反呀!所以,哪能不瞎蠓似地乱撞!找刺激,寻乐趣!显示有才能,有价值!其实干了些什么他们自己也未必明白。好人和坏人只隔一层窗户纸,一捅破,一撕破脸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觉得可疑,这,这就是把毛泽东思想溶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影儿爸,我向他说,‘好好混日子比什么不强!’他就是听不进去!”说到这里,王菲气得浑身哆嗦,唉声叹气。
“我看王姨是个大好人,屋里又没外人,我提供个情况。”另一个女人说,“方才提到地质队的那个小白脸,我认识,我们西狱的,扒了皮认得他的穰!他叫马有财。有财有财,家里穷得叮当山响。说苦真苦,说穷真穷。他爹敲哈拉巴的出身……什么是哈拉巴?听长辈说,哈拉巴是猪骨头,像小蒲扇,上边拴铜钱,一晃哗啦哗啦响,挨门挨户要饭,还会唱喜歌……入社了专管积肥,也是挨门挨户,倒尿桶,量尿,再报给记工员,折合成工分秋后分粮食。他傻妈脸白,若不他怎会小白脸呢……他妈身段总像个姑娘,人头不错,就是缺心眼儿。一回,可分了点救命粮,让她换干豆腐吃了,挨了他爹一顿胖揍,揍瘫了,如今还瘫在炕上。这小子饥一顿饱一顿,偷鸡摸狗,不拉人屎,惦上了邻居六岁的小女孩,把小女孩祸害了。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哪有人给呀……文革来了,他唿啦一下来了精神,打打杀杀,比他爸还狠,走道晃膀子,踱方步,眼看着这个村盛不下他了。说来也走运,地质队招工,给村里一个指标,村里把这个祸事疙瘩推了出去,当了领导阶级。哼,如今又成了王参谋的红人。”
张丽君说:“反正觉得有人搂后抱腰,喂猪爪子!就欠敲哈拉巴要饭去!”
短发女人说:“你们没见到喝酒的劲头呢,那个东北人还唱起了二人转,做语录操,又唱又扭。和小白脸打酒官司打急眼了,耍开了菜刀,连鬓胡子把刀给下了……”
“别忘了,这就是,什么来着?是了:革命是造反派的盛大节日!”短发女人说,“今天可打开话匣子了……王姨,我们说的您可别往心里去……”
“其实,好好的谁愿意说自己的老爷们,真气疯了,再不让说说还有好人走道的地方么!”
百里玉妆握王菲的手,看着王菲失神的眼睛,瘦弱的肩,伸手要给王菲擦泪;王菲就势抓住,贴在脸上,喃喃地说:“影儿……影儿……”
“王姨,我们都是您的影儿……”张丽君抚摩王菲瘦弱的肩安慰。
“是,我们都是您的影儿……”
王菲稍稍镇定,苦笑:“看,这是怎么了,好像不是来给人治病,自己却唠叨起来了。换换人谁豁出脸说自己的老爷们,可,实在憋不住呀,唉!现在浑身直突突……”
“那,王姨先躺会儿……”张丽君摊开行李,王菲佝偻腰歪在上边。
张丽君说:“王姨,好好歇会儿,别急着回去。您身体也不太好,医院怎么派您出诊呢?”
“掂量来掂量去,觉得我最可靠……闺女,好好照顾百里姑娘,人在难处帮一把,修好积德。”
“是呀,差不了,王姨放心。我们都差不了。”
“唉,这是怎么了,总提不上这口气……”王菲说,忽然发觉百里玉妆握着自己的手发凉,松开了,慌忙喊叫,大家重又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