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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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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通军事理论,在军校进修时教官说,毛泽东军事理论是古今中外军事理论的顶峰,学好用好毛泽东军事理论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其实他脑袋里装着的不外是党对军队绝对领导,支部建在连上,军民、军政、官兵一致,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宁可断其一指不可不伤其十指,以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一类的游击战术。另外对林彪的“四快一慢”“三三制”“一点两面”更有较深的领悟,因为在实战中见识过。他自认向来没接触过当“揩屁股纸”都让人恶心的旧书,没接触过舞文弄墨的反革命,没见识过眼前摆着的文化碉堡,但他想:“文化碉堡群,修了几千年,正围困毛泽东思想,向外抛石块,甩投枪,用机枪突突,火力很足,想攻占却不知在哪里放炸药包,插爆破筒!真是吊着难受捆着发麻!那个小小的反革命百里玉妆架笔杆子射来曲拉拐弯的子弹,杀伤力巨大……羊洪勇,就知道咧大嘴喊百分之五,好像消灭那百分之五天下就太平了,笑话!”所以他坚信有了毛泽东思想尤其军事理论,有了那么多实战经验,攻克百里玉妆这个小土围子简直就是显大神吃西瓜――小丸(小玩),“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有人从家里带回一些葵花籽,刚吃过午饭张丽君就把铁簸箕放在地炉子上哗啦哗啦炒。炒好,摊在炕中间的旧报纸上,让百里玉妆居中向门、大家围坐个圆圈,边嗑边说话。年纪稍长的女人抱怨没炒熟:“这个丫头片子,馋猫!见着好吃的不兴过夜,婆婆不打嘴才怪呢!叫你馋!”真地打了小圆脸一巴掌。
“婆婆有好吃的都得让甜嘴猫胡弄吃了,喵喵,哈哈!”
正说笑,忽听有人敲门。张丽君慌忙去开,刚开个门缝马桂萍就挤进来,不哼不哈直奔里屋!
马桂萍见这阵势:百里玉妆坐正席,大家围着,众星捧月一般,嘻笑还在脸上定格。马桂萍气得哆嗦,想发火,但只转一下眼珠,向百里玉妆冷冷地命令:“走!”
女人们方才明白出了事,纷纷下地,躲到外屋。
马桂萍见百里玉妆不动,大喊:“走!”
百里玉妆慢慢下地,拢拢头发,拍拍身上,跟随来到屋外,跨过炉渣和废铁,走向车间西边一座水泥浇铸的房子。
马桂萍用力拉开涂了工业灰的厚重的大铁门。门里透出灯光。
“进去!”马桂萍在身后搡一把。
百里玉妆迟疑着,向里看。门里根本没有房间,空洞潮湿,一股又腥又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像老虎的血盆大口,感到毛骨悚然,不由得向后退。
马桂萍恶狠狠用肩膀把她扛了进去。
原来是个地洞,有台阶向下延伸,并可看到敞开着的第二道大铁门。
“什么地方……”她问,不肯下去。
“战备工程,地下指挥中心!”马桂萍很不耐烦。
走下台阶,过了第二道、第三道大铁门,终于到达水平巷道。巷道似筒子楼走廊,不远处就设有通风孔和暗门,三路岔开,墙壁涂得煞白,刷着红色标语――“要准备打仗”“全民皆兵”“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她竭力镇定自己,心还是随着踩踏水泥地面发出的满巷道的响声咕咚。马桂萍领她向右拐,过第四道大铁门,再向右,在一扇木门前站住。
“到了!”马桂萍说,把门推开。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按按胸口,缓缓舒口气,走进去。这是个长条形的屋子,桌子后边坐着两个军人,一个胡茬黢青,一个戴深度近视镜。两厢分列两张桌子,桌后坐着穿蓝棉袄的工人。
黢青胡茬歪头蹙眉,似威严似不屑一顾地盯着她,意欲压灭她直视的目光,但无结果,便呶嘴:“坐那!”
屋地中间早已摆放一个方凳。就慢慢坐下。
“姓什么?”黢青胡茬坐得挺直,两只粗手平放在桌子上,首先发问。
“百里!”
“哪个百里?”
“行百里路的百里,百里奚的百里。”
“百里奚是哪的?”
“百里家族先辈。春秋人。”
“……你叫什么名字?”
“玉妆,百里玉妆。”
“知道找你干什么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以为我们的同志陪着你养尊处优吗?几天不动你,就认为没事了吗?”
“不明白。”
“装糊涂!今天你要彻底交代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行!不明白,非要你明白明白不可!”
百里玉妆看着他突然震怒又装腔作势的脸。
“向你交代一下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坦白了可以得到革命群众的谅解,宽大处理。胆敢抗拒,死路一条,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哼,别说走百里路,让你一里也走不了!管你什么百里西百里东呢!”黢青胡茬自觉说得俏皮,有些自鸣得意。
“交代,交代!”几个工人冲上前,对着她的耳根大喊,喷唾沫星,扬起胳膊要打。
深度近视镜摆手示意退回去,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个大学生,对党的政策应该明白。不能心存侥幸。不要耍小聪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雁过留声,雀过留影么。应该想想,我们动用这么多人力,花这么长时间都干什么来着!全县那么多干部,不找别人偏找你,难道单单和你过不去?要记住,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会轻易找你。难道还要点出来吗?到那时,算主动交代的还算被动交代的?”
百里玉妆看着深度近视镜,看着墙正中毛泽东画像下张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横幅,横幅上爬下几道蚯蚓状墨迹。左右挂着的布满等高线军用地图,三角带,皮鞭,手铐,木棍,桌上放着扩音器,电话,手枪,皮包,行军床边的白墙上有些黑红血污。
“允许你有个思想斗争的过程,”深度近视眼镜见百里玉妆呆呆不说话,清了清嗓子又说,“我理解,你有些顾虑,怕说了以后如何如何处理你,其实完全多虑了。怕没用。怕就能把事情怕没吗?”
黢青胡茬说:“怎样?听明白了?刚才秦干事苦口婆心讲得再清楚不过了。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怎样,说吧,别浪费时间!”
百里玉妆低头不语。死一样沉寂。黢青胡茬气得喘粗气,屁股在椅子上来回拧个儿,拧得椅子吱吱作响,突然大吼:“给脸不要脸,站起来!”
“站起来!”工人又冲上前大喊大叫,唾沫星溅了她一脸。
她不站。眯眼捂耳。工人把她抻起来向毛主席请罪。
“怎样?你的态度不端正,工人阶级愤怒了。”秦干事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这样吧,我替你求个情,请他们息怒……你们几位先回去落座……你也坐。你是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如果交代清了问题完全可以改造成对革命有用的人。那时,我们把你当好同志一起干革命,这,该多好!听我的,一切为你着想。可是,这道坎终归要跨过去呀!这么说你听进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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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玉妆坐下,默默点头。
“允许你有思想斗争过程,这个过程是痛苦的!”秦干事满脸堆笑说,“不能讳疾忌医,不能有抵触情绪。千万耍小聪明,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忘了那句话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我们的苦口婆心、满腔热情仅是外因,是条件,其目的是促成你内因的变化,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不妨再想想,在坐的同志和你无冤无仇,没人要坑害你,都为了你好。你在交男朋友上遇到点挫折,我深表同情。而政治问题,前途问题,比个人生活问题更大。所以要认真考虑我方才说的话,如果能听进去说明我们没白认识一场。我最爱将心比心,我是真诚的。假如这事我不管了,把你交给工代会、农代会,就不太好办了……”
“对,不好好交代,我们绝不答应!”几个工人立刻大声附和。
秦干事又说:“不就是那么点事吗?说了算了。我看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提示给你,在处理犯错误同志的时候我们党一贯有灵活的尺度。如实说清问题,我敢保证,我一定能说服县里的同志,甚至可以不给处分。不是夸口,今天把话先放这,王参谋还有几位在坐的同志能够证明。是不是呀,王参谋?”同时用眼睛向王参谋发问。
王参谋立即点头称是:“是么,秦干事给你指出了光明大道,走不走就看你的了!”
秦干事拍拍桌子上的黑皮包,说:“重证据重调查研究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必须具备的工作作风,我办了许多案子,首先坚持这一条。不想先下结论,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的末尾。相信你绝不是顽固不化分子。兴许一时糊涂犯了点错误,但没关系,犯了错误改了就行么!回去睡不着觉想想,我的话是不是善意的,哪句话不是为了你好!我过说了,同样的错误就看怎么理解了,伸缩性很大,我知道这里边的内情。我自认能够分辨是非曲直,绝不会无限上纲。县武装部、县革委会这次请我来协助办案,我要切实负起责任来。我曾经在北大学过中文,离你的母校不远,相信更容易沟通。当听说你是在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便仔细回忆是不是见过你。我常上你们学校去。今天见面好像有印象……你是不是那个跑八百公尺的10号,高校运动会拿过第一?是了是了,没差!你们学校体育不太行,地院、矿院、清华最好,北大也差点……你这个人很容易让人记住。所以我更有责任保护你,同时也希望你珍重,配合。另外,如果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不客气提出来,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有事,随时随地通过马桂萍同志找王参谋。你是个聪明人。是的,是要走百里路,可是这第一步第一里最重要,希望你勇敢迈出第一步第一里……”
秦干事看着百里玉妆,想:“她是10号,很容易让人记住……恐怕最能绽放女人之美的就是中距离跑的田径运动员了,世界这样不公平,把所有的美都给了她,而且组合得这样协调!她有着运动员的身材,美人的脸;她的笑眼这样迷人,她的乳房这样适中,棉衣也难遮掩其挺拔!能见到她实属偶然,令人振奋,可是自己此时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我为什么要上这里来呢?”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不觉脱口而出,“唉!”暗暗叹口气,感到深深惋惜。
当然,王参谋和工人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