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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风骚尤物耀市井 痴情癫姑陷幽窟 4、5

已有 1285 次阅读2011-4-23 18:24 |个人分类:长篇小说|系统分类:女性世界分享到微信

4
何伟雄理了发,接过小瓷人递上的热茶,品味着,完全没了糟糕的心境,竟然思考起了有关性爱与婚姻的问题:
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除了生产力低下到只能以树叶和兽皮遮蔽躯体,男女统一装束的把女人的身体包裹得最为严实从而泯灭女性特征的,如今可谓登峰造极。因此,男人探索女人身体的秘密必然成为强烈的渴求。这对于男人和女人都是莫大的悲哀。稍稍展示形体美的女人实在凤毛麟角。一个时期以来,性的需求似乎被政治热情冲淡了,压抑了,但是需求并没有消亡,即使阶级、政党、国家消亡了这种需求依然新鲜热辣。对于普通人来说,政治热情难以持久,在百无聊赖或者筋骨劳累间歇必然要设法打发富余的精力,即所谓心闲生逸事,因此谈论女人,偷看女人,用眼睛扒女人衣裳也就无需少见多怪了。一位德国人说,无产阶级的婚姻是以性爱为基础的,资产阶级的婚姻则以一夫一妻制加上无数卖淫补充。他的话对与错姑且不去评论,但人类如此本能地执着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何伟雄真想多呆一会儿,但不好意思久留,只好与她握别,走出理发店;刚走几步,把手贴在脸上,强烈地感受到了她的温热与幽香,于是,一股酸楚的热流从心里涌出,涌进眼眶,涌进鼻孔。便捂了脸。
何伟雄走到医院门前,站在街对面向楼上病房看。病房只有几个房间亮灯,玻璃窗迷蒙一片,影影绰绰,却一直不见百里玉妆出现。他想:“她爱我,我也爱她,却要远离她。她一定很痛苦。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创伤慢慢会平复……明天坚决回‘五七’干校,但愿那里永远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何伟雄的脸贴着冰冷的水泥电线杆,巴望出现百里玉妆的身影。他的情绪重又糟糕透顶,泪水顺电线杆流淌,结了冰。半边脸已经麻木。胸中的鲤鱼不断打挺,隐隐作痛。感到此时此刻有一条无形的线把他和百里玉妆的两颗心连在一起,她传递给他的是热爱,是温情,是希望,而他传给她的是冰冷,是伤害,是难言的酸楚。“必须把这条线挣断。一个正常的女人和一个并非男人的男人相伴终生该是多大的折磨,情同一个强盗霸占了她。我爱她,以往的事实已经证明,现在只能把这种爱装进棺材,封存起来。否则我就是千夫所指的世界上最自私最冷酷的人,强盗!”他仿佛听到,冷风在电线上奏起熟悉的旋律,唱着悲凉而又忧伤的歌: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你看吧
  这匹可怜的老马
  跟我走遍天涯
  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
  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他认为自己就是那匹老马,正在封冻的伏尔加河上顶风踏雪踟蹰而行,等待他的同样是也只能是苦难……“我的路,路的尽头在哪里?我这匹苦难的老马……”
他狠狠踢了一脚电线杆,向楼上病房的玻璃窗看了最后一眼,急步走去。走过电影院,电影早已开演,听出鬼子正偷地雷。索然无味。他和百里玉妆进过这个全县唯一的电影院,不外在露天屏幕两侧坐低矮的条凳;此时正浑身发抖,不愿进去伤心挨冻。于是走到小旅店跟前。小旅店有盏电灯挑在街上,昏黄的光圈在寒风中飘荡。
他呆呆立着,久久看着电灯,想进去找个铺位,不再回招待所。“孙韶华,孙韶华……腻烦透了!”他想,“不过孙韶华倒好对付,躲得远点是了。可是百里呢?她一定在等我,手里捧着《水洞仙音》流泪,马洁正好言相劝,痛骂薄情郎。难道就这样了断了吗?《水洞仙音》,洞中的流水,水上的小船,小船上的她,婉转的五线谱,跳动的音符,牛背上的牧童,牧童手中的短笛,俏皮的小诗……她憧憬着爱情,刻画着爱情,每一笔每一刀都倾注了深厚的情感,亏她想得出……曼谷的婚礼,婚礼上的她该多美,我的儿子,不,女儿,正骑在我的脖颈上笑,笑得天真无邪,宾客的祝福,国内的礼物,花籽,花籽……她一直怀有美好的愿望,在黑夜中燃起一支火把,尽管或有或无,或明或暗,可她从不失去信心。我,我已经心灰意冷,要挣断那条曾经连结得多么紧密的线!怎么,线挣得越紧心越疼……她的心会更疼的……不,不能挣断,我要找她去,不能让她苦苦煎熬。我太绝情了,光想自己的感受。我要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个惊喜。要取回属于我的《水洞仙音》,我的爱,至少留作永久纪念。哪怕从此不再相见也会给她短暂的安慰,而她多么需要安慰!我无情地伤害了她,算什么能耐!也算个男人!对对,男人!”
想到这里,又决然顺原路返回,奔向县医院。

                             5
入夜时分城内常听到两种声音,除了顸直悠远的卖烧鸡的喊声,还有电影院里激情的对白和高昂的歌曲。何伟雄循着声音急步走去。这时被一个女人喊住。
回头一看,是王菲医生。
“你不是在干校吗?这么久没见面了,怪想的,你和百里都好吗?”
“好好……”见王菲手里提着热水瓶和饭盒,便问,“王大姐,上哪去?”
“去看个人……唉!”
“看谁呀,有人住院?”
“唉,实不相瞒,去看莺莺――韩莺莺,你认得的。”
“不就是一年前挨批斗的那个小姑娘吗?她怎么了?”
“唉……疯了!”
“疯了!严重吗?”
“叫我怎么说呀……”王菲的脸色黯淡下来,瓦斯灯照着她细长眼睛里的泪花。
王菲拉何伟雄来到僻静处说:“唉,事情起因你可能有所耳闻……那天我在妇产科值班,收了一个大出血的产妇,我给抢救的,抢救以后由莺莺看护。不凑巧,莺莺的对象赵清涛来找,说她妈得了重病。莺莺请假,我答应了,安排一个实习女生接替。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产妇停止了呼吸……其实产妇送来太晚了,失血过多,婴儿是个死胎……可是县革委会抓点的说责任在莺莺,莺莺是大地主的女儿,出于阶级报复的目的擅离职守,而那个产妇是贫农……唉,我费尽口舌讲明情况,他们就是不听。这以后就开始了批斗,强迫她在太平间跪死尸,那个死了的产妇。还有别的尸体。他们把太平间的大门从外边锁上,简直是个地狱!还把她揪到工厂,吊天车,扒衣裳,抽三角带,用男人的家什挑逗……产妇的丈夫带一邦人端枪督阵……专案组逼赵清涛划清界线,赵清涛吓得不敢露面……一来二去,莺莺就疯了,有时光着身子满街跑,要找赵清涛,非常凄惨……她妈也死了,家里的房子让村革委会占了。你问她爸?她爸土改打死了,不然他们还不说是阶级报复呢。小小的年纪哪受得了这般折磨……能活过来就不易了!”
“大致的情况我知道一点,想不到这么严重。现在莺莺在哪儿?”
“在哪儿?不是人呆的地方!原来住集体宿舍,开除以后谁还敢收留!你没要紧事就跟我走。伟雄,见到你真高兴!”
“姐,不能空手去呀!”
“我带了饭,天天送。今天晚了点,回家得现做。”
“王大姐,等我一下。”何伟雄说罢挤进人群买了两只烧鸡。卖烧鸡的中年汉子喜出望外,心想,刚才逗了几句彩话这小子还真上了倒劲,一下子买了两只,于是亮开嗓子揶揄着说:“同志,别睡扁了脑袋,搂小媳妇……”人群少不了添油加醋,平添了乱哄哄的欢乐,就像煮烧鸡的老汤开了锅。“可能人家还没结婚呢!”“那就搂你媳妇!”“去你的吧,搂你媳妇,你的媳妇肉多,着搂!”“哈哈哈哈……”
“一群疯子,寻你妈开心,搂你妈去吧!”何伟雄暗骂,并没停留。
两人向黑暗的路段走,王菲打手电筒引路。出了东城门,(已经没了城门)王菲在城墙垛子前站住,照见一扇小门。门里黑咕隆咚,没有动静。
“莺莺,姨送饭来了……”王菲扒门缝轻声喊。
这时才听出门里发出赶咐的声响,接着拉动门栓。
王菲猫腰走进去,说:“莺莺,别怕,卫生局的何同志来看你,你认得他,他是好人,给你带来了好吃的。”
王菲找到煤油灯,划火柴点亮。何伟雄方才看清,这是个挖砖取土掏出的洞穴,整个洞穴像个小口大肚的瓶子,向地下延伸,挺宽敞,尚存铁镐刨过的痕迹。洞顶结了冰霜,虽然没升炉子并不显得很冷。洞穴的边缘铺了麦秸,麦秸上有个床板,床板上被褥散乱。一张两屉桌稳在洞当央,上放盏煤油灯,没有洗过的碗筷,还有一个小圆镜,一把木梳,一台收音机。黑灯影里有个痰盂,硬纸板盖着。
莺莺仍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五官端正,身材适中,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头脸和衣着与常人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头发和棉衣沾了些麦秸,不说话,嘿嘿傻乐,两眼直勾勾盯着何伟雄。
王菲灌了热水袋忙着给莺莺焐被,在被窝里倒换。
从何伟雄进洞,莺莺一直水蛭似地盯着他,吃力辨认,嘿嘿傻乐。“清涛!”莺莺突然大叫,扑向他,紧紧抱住,连捶带咬,连哭带喊,“清涛清涛!”喊声热烈而疯狂。
这时,一群耗子从麦秸堆钻出来。
何伟雄吓坏了,向一旁躲,掰莺莺的胳膊;抱得紧,怎么也脱不了身。
王菲忙拉住了说:“莺莺,看准了,他姓何,叫何伟雄,好人,是来看你的,还送来了烧鸡……”把烧鸡凑近莺莺鼻子,举灯照何伟雄的脸,“看准了,他是带眼镜的……”
莺莺不为所动,仍死死抱住不放。
王菲摘下何伟雄的眼镜拿给莺莺看。
“眼镜,眼镜……”莺莺缓慢回忆,痴痴地说,松开手,一把夺过烧鸡,大口啃嚼,并撕碎扔向麦秸堆。
耗子叽叽抢作一团。
莺莺只顾啃嚼。
何伟雄又震惊又害怕。
“别卡着了,你看,还有呢,”王菲动手拆烧鸡,把鸡肉和鸡骨分开,摩挲莺莺的头发问,“香吗?”
“香,香!”莺莺嘟囔,并不抬头。
王菲哽咽着说:“她在医院养过小白鼠……现在养起老鼠来了,老鼠陪她吃,陪她睡……好像老鼠是她唯一的亲人……起先城里有二混子到她这捡便宜,脸让她挠了,鼻子让她咬了。我就请就木匠给她安了门,告诉她晚上我不来谁来也不给开。这点她倒记得牢,让我放心。”
何伟雄说:“大姐心肠真好,没大姐莺莺怎么活呀!”
王菲叹口气说:“我在赎罪!”
沉寂良久,王菲见何伟雄迷惑不解,缓缓地说:“你还记得影儿吗?”
“记得,大姐的闺女,跟莺莺年龄仿上仿下。”
“伟雄,你不是外人,我告诉你,是影儿爹主张揪斗莺莺的……看了莺莺就想起我的影儿……”
何伟雄发现,王菲像换了个人,神情呆滞,忧心忡忡。他感到王菲单薄的身体装满了倒不出、无处可倒的苦水,突然抱住王菲瘦弱的肩膀,把脸埋进她的短发,喃喃低语:“姐,姐……”
莺莺见状,抛下烧鸡,不顾一切扑上去,张开利爪挠他的脸,嗷嗷乱叫,如此迅猛,如此猝不及防。耗子们也亢奋起来,在地下东奔西突,好像穆桂英统帅下的喽罗兵个个摩拳擦掌,舞刀弄枪,赴汤蹈火,拼死一战……
何伟雄捂挠破了的脸,直想大哭大笑。“啊,这个世界!”他感到自己也要疯了,竟一下子揽过莺莺,揽过王菲,三人紧紧相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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