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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风骚尤物耀市井 痴情癫姑陷幽窟 1、2、3

已有 1513 次阅读2011-4-21 19:03 |个人分类:长篇小说|系统分类:女性世界分享到微信

19 
    她是城内很多人的一本小人书,把书页翻烂了仍兴致不减,并且边翻看边添枝加叶,你抹点颜色,他画上一笔,就创编出了不同的版本,核心内容自是风流韵事……
   一个时期以来,性的需求似乎被政治热情冲淡了,压抑了,但是需求并没有消亡,即使阶级、政党、国家消亡了这种需求依然新鲜热辣。
  耗子们也亢奋起来,在地下东奔西突,好像穆桂英统帅下的喽罗兵个个摩拳擦掌,舞刀弄枪,赴汤蹈火,拼死一战……
                                 ――风骚尤物耀市井 
                                         痴情癫姑陷幽窟

1
古城十字街中心。他站在花岗岩高台上。脚下,人声嘈杂,口号阵阵,拳头、旗帜、横幅标语乱哄哄向前拱动。他目视前方,神情凝重而忧悒,直到最后一拨簇拥脖颈挂黑牌子的打入另册的人群散去。这时,惨淡的太阳有气无力地从城墙的残垣坠落,夜幕四合,家家户户的烟筒冒出滚滚煤烟,地面和低空凝聚了又黑又重又刺鼻又呛眼的云团,整个古城钻进了倒风的灶膛。
刚沉寂不久,他的脚下再次骚乱起来。皮革、印刷、马具、白铁、裱糊、针织等工厂的工人、百货公司和供销社的售货员、县革委会以及下属权力机构的工作人员或者步行或者骑自行车塞满了大街小巷,如同河流沟沟汊汊黑色的鱼群急奔各自的栖身之所,等待他们的是一铺火炕和一大碗玉米粥。
他闻到了煤烟的辛辣,辛辣里混合着的玉米粥的飘香,聊以欣慰和鼓舞的是,到了公元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他脚下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每日晚餐能喝上玉米粥了!不管粥稀粥糨半碗满碗,反正喝上了!从而增加了他的底气,这表明,他可以挥洒这似乎能够创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伟大业绩的能量了!
但他根本没有食欲。神情仍很凝重和忧悒。
他罩身单薄的风衣,风衣的下摆被海风撩起一角,露出宽大的制服裤子,熨烫过的裤线。身后不再是渤海湾涛天的白浪,幽燕的大雨,抚今追夕的碣石,而是鳞次栉比的古城,浓重的云团,以及湮没在黑暗中丑陋的燕山,残破的长城。他跷脚放眼红旗漫卷的大地和风雷激荡的五洲,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字斟句酌想续填一首《浪淘沙》,吟唱“烂熳山花今又是,换了人间”,可是压抑和窒息加上西伯利亚寒流的凛冽使他实在激发不出一点诗意……

2
何伟雄阔别县城已久,一切颇感新鲜。他知道,雕像的基座原址是一栋阁楼,四五层的样子,城内居民登高望远的去处。站在阁楼的最上层观瞧,哪里是鼓楼,哪里是牌楼,哪里是监狱,哪里是衙门,哪里是烟街柳巷,哪里经常变换大王旗尽收眼底。并且可以观瞧城外扶疏的林木,干涸的沙河,沙河的趣石,开阔的田野,田野的坟茔,自然少不了燕山和长城。初春,市农工商、衙役走卒、善男信女登楼者络绎不绝,整个古城被吐绿的垂柳,返青的麦苗,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杏花所环绕。如果在冷兵器时代遇强掳攻城,阁楼自然成了观敌了阵和指挥作战的中心。至于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已无从察考。
这里是县城坐标的原点,有了原点,便于找到横轴和纵轴上的以及相邻的地址。原点的标志自然是阁楼。但光叫阁楼没有排他性,因县城内还有几座小阁楼,容易混淆。所以干脆简化为“阁”,后来觉得阁也不行就改称为“阁儿”了,并沿袭至今。但阁字发“搞”音,读作“搞儿”。这在北京地面并不新鲜,变了音,吃了音,没人少见多怪,还会感到准确随意,地方气息浓郁。何伟雄打听县革委会招待所搬到了什么地方,有人告诉他:“阁儿北,鼓楼西。”果真,很容易就找到了。
何伟雄在县革委会招待所已经住了六七天,是孙韶华的客人。孙韶华在全县不仅关系特殊,单就本人的职务而言也越加显赫:新近被任命为县革委会文卫组副组长兼县医院革委会主任,专管全县卫生事宜。既是孙韶华的客人,所长范大肚子势必高看一等。天还没黑下来就亲自呼哧呼哧把晚饭端进客房。主食没有出奇的地方,不外一碗玉米粥和两个小馒头,菜倒有些特别,是杠尖一海碗凉拌里脊。好家伙,白亮如玉的肉片,香油、醋、薄蒜片的调料,使人垂涎欲滴。但何伟雄味口欠佳,胡乱吃了个小馒头,吞了几片里脊肉,匆忙离开了招待所。按惯例晚饭后孙韶华必来探望,据称今晚还要带来位老中医……更加有意躲避。
何伟雄难以忍受煤烟辛辣的刺激,不时掩起鼻子,但不想早早回去,只是漫无目的闲逛。
没有路灯,从不多的玻璃窗透出的灯光照着四街残缺的石板路,形成几个明亮的光段,犹如黑蜈蚣的红节。最亮的光源当数刚出现在花岗岩台阶上的那盏电石灯。电石灯铁罐里的水咕咕冒泡,细铁管顶端唿唿喷着乙炔白绿色的火焰,火焰在寒风中弯曲着,抗击着。灯光分外刺眼,旁边盛烧鸡的箱子扯出长长的黑影,卖烧鸡的中年汉子喊:“热乎烧鸡――十年老汤烧鸡――”喊过便抄手跺脚等待买主。他是全城唯一的夜市卖家,也是夜市的中心,最大的看点。电石灯旁围了一些人,但不是来买烧鸡的,大都来凑热闹,打发冬季长夜,用以丰富文化生活。大家期待中年汉子多喊几嗓子,这喊声实在豁亮,实在有穿透力,四五里外都听得一清二楚。去年与之相毗邻的还有一份卖大杆糖的,一份卖吊炉烧饼的,因为需要粮食作原料,粮食供不上,今年只能从夜市消失了。卖烧鸡的则不然,有四乡农民送柴鸡换钱不愁货源。如果每晚能卖上几只烧鸡,无疑喜笑颜开。
中年汉子见有位带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围观,揭开箱盖主动搭讪:“这位同志,买烧鸡吗?小笋鸡,十年老汤,现出锅的,闻闻这味儿,别说吃了,光闻都能忘了姥姥家!”
何伟雄摇头。
“回去下酒么,小两口对吃对喝,吃饱了喝得了往热炕头一扎,上下对乖乖,多美!哈哈!”
“哈哈……”
何伟雄面红耳赤,立刻退出人群。
“对乖乖……为什么还要上下……”何伟雄心里叨咕,奇怪身上竟痒痒地拱动一下;并不理会放肆的哄笑,信步走去。

           3
理发店的灯光吸引了他。这个理发店由老式店铺改造而成,安了宽敞的玻璃窗。廊檐下探出歪脖烟筒,浓烟扑面而来。向里看,桌子上有台收音机,正播放阿庆嫂和刁德一的对唱。墙上贴着马恩列斯毛的画像和几条语录。日光灯下有两把理发椅,女理发员从火炉里取出火剪,凑近自己的脸颊试试热度,然后在一位男青年的头发上熨烫,翻夹。何伟雄也曾领略过这样的熨烫,每烫一下头发都要噼剥作响,冒出一股青烟,一股焦糊味儿。不知这位男青年作何感受,反正一直盯着女理发员的敏感部位。
在如此的年代,这女理发员确实有些另类。她面孔白晰细嫩,脑门儿好像漫不经心点缀个不大的拔火罐印记,淡红色,在秀发里忽隐忽现,似乎常年都病恹恹的,俏俏的,可人疼。箍身的红毛衣凸显出未曾生育过的坚挺的乳房,好像成熟石榴的果肉随时可能绽裂。黑棉裤也剪裁得别具匠心,细腿吊臀,不会埋没每个优美结实的线条。走路有些夸张,喜欢扭腰,三道弯,显露出浑身美气。当然,此时条椅上的男青年正用目光在她身上交错游移,犹如挤公共汽车的窃贼欲探乘客口袋虚实却怕露了马脚。他们多为机关爱美的单身汉,大男孩,她的常客;理发非她莫属。
用火剪烫发在这里刚刚实行,火剪烫的发梢交织穿插在一起,不用化学药剂固定,不必特别呵护,发型可以保持一个月到下次理发之时,而且硬硬地挺挺地很能表现出男人的阳刚之气。她的师傅是全县公认的理发高手,但此时已无事可做,弓身埋进理发椅,把腿架在椅子的扶手上,调过脸,叼小烟袋抽烟。
“小瓷人!风骚的家伙!”何伟雄惊叹,差点喊出声来。
小瓷人给他最后一次理发是在夏天,穿着只有在王府井百货大楼才能淘换到的蝉翼一般的白地浅格的确良短衫,若隐若现,(尤其逆光)香气袭人,当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他身上贴贴,使他旌心摇曳。此后,再也不敢冒然光顾了。准确地说,想光顾却害臊了。据称小瓷人的丈夫是个屠户,五大三粗,生性粗野,(也就是张增旺说的“软老六”“黑老六”)没少毒打她,恨不得像拴牲口一样拴四蹄挑四梢,而她杀打不怕,不掉一个眼泪疙瘩,说“姑奶奶这辈子不能太亏了自己”,只是换件长衫遮掩一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仍按自己的生活轨迹运转。万般无奈,丈夫只好睁一眼阖一眼,顺锣打?,并且时间长了还可以和有头有脸的人物套近乎以至推杯换盏,从而感到社会地位的提升,心里很是受用;说到归齐,确确实实割舍不掉不知哪辈子修来洪福,砸在自己怀里的金蛋,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尤物。
何伟雄推门进了理发店,不抬眼皮走到老师傅跟前。老师傅一愣,慌忙架胳膊把身躯从理发椅里拔出,向鞋底磕烟袋锅,掸尘,给客人围上布单,问明剪什么发型,理发剪快速响起来。
何伟雄从大镜子里看到,小瓷人在紧张忙碌之余偶尔还极迅捷地瞟自己一眼。
“同志,这么长时间没来呀,如今在哪为人民服务?”静默片刻,小瓷人居然开口问。笑得甜。
何伟雄权当没听见。
“同志,我认识您,您是卫生局的干部。”
“……”
“您是大学生,中央下放的,姓何,有位漂亮对象……对吗?这么长时间没来,是不是嫌店小,店里的人也土气……”
“很好……”
“谢谢。下回再来我给您设计个新发型,毛式中分的,毛主席去安源就是这种发型。忘了那幅画么,毛主席手里拿把雨伞,走在一个高岗上……凭您的个头、脸型、学问、风度这个发型最合适,漂亮对象看了一定满意。可,我应该是第一个满意的,理发员么,哈哈……”
小瓷人没话找话,不咸不淡。但不难发现,她思维敏捷,谈吐自如,热情似火,很能在不知不觉间与人拉近距离。
“何同志,如今是不是高升了?在哪儿?”
“‘五七’干校……”
“噢,锻炼呢!像您这样的人才一定会高升。”
小瓷人发现几位男青年遭到了冷落,又转向他们说:“稀客常客都是客,我这个人喜欢说说笑笑,这叫什么来着?对,革命乐观主义,哈哈……”
小瓷人给顾客烫了发,刮了胡子,刮了耳朵内外的绒毛,然后退到稍远的地方,点燃一支香烟,翘起梅花指俏生生夹着,吐着烟圈,朝刚理过的发型端祥一会儿,然后作些修整,再把方镜端起让顾客前后左右打量,直到顾客满意,这才向她的“作品”说声“同志请多光临”,握手道别。
给下一位顾客理发了。问明什么样式,然后梳子前引,剪刀跟进,蝴蝶翻飞,银光闪闪。又像喜鹊间或离巢,悬起剪刀或远或近空剪几下,“喳喳喳喳”,节奏异常鲜明,手指的舞蹈和自我陶醉的神态自然使人联想起钢琴家的演奏。
她是城内很多人的一本小人书,握铁钳的手翻看,耍秤杆的手翻看,舞文弄墨的手翻看,身处高位的手翻看,把书页翻烂了仍兴致不减。并且人们边翻看边添枝加叶,你抹点颜色,他画上一笔,因此就创编出了不同的版本,核心内容自是风流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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