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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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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心喂狗狗都不吃!怎么不给他爹的‘老二’吊秤砣!不给他妈那个窟窿塞玉米骨头!不得好死!”
“看大批判吧,看游街吧,有点腻烦了,还不像庄稼人自己找乐子看狗打架呢,倒伤不着人呀!每逢狗打架、狗‘炼丹’就看不够!”
“那小子傻眼了吧,大辩论大辩论,深挖洞深挖洞,媳妇让人家挖洞了!”
――奇事趣事感伤事
事事哈哈哈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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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开达自恃是全县出名的秀才,对百里玉妆的美貌和学历十分艳羡,总想以校长的身份,惺惺惜惺惺的姿态作近距离接触,今天难得一闲,似乎找到了机会。可是事不凑巧,百里玉妆负伤了,就做个顺水人情,立即命校医于生和马洁送往县医院。
县医院贴满大字报、大标语,集合了许多造反人群,小型批斗会开得如火如荼,口号声不绝于耳,批判发言声嘶力竭。由于打乱了正常工作秩序,医护人员值班的少且难以安心,害得于生楼上楼下跑,找熟人,求爷爷告奶奶。X光片显示,百里玉妆左腿胫骨有一道明显折痕,外科大夫给做了常规处理,打了石膏,说不太严重,年轻恢复得快,安心住院静养是了。于生跑得满头大汗,把住院手续塞给吐彩霞,一溜烟儿回了干校。
吐彩霞背着百里玉妆爬上三楼,在医办室作了登记,护士把她俩领进病房。病房里好生热闹,除了病人,陪床的、探视的、找七大姑八大姨的、喊三叔二大爷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大呼小叫,乱乱轰轰,逛庙会一般。
护士指着一张床说:“四号位,就这。”在床头挂一张卡片,调头走人。
吐彩霞本想安排百里玉妆躺床上休息,一掀开被子气炸了肺。被子很脏,还有血迹。床头柜上堆着果皮,抽屉里的食物残渣发了霉。床下的尿盆也没倒,恶臊钻鼻。吐彩霞又腾腾跨进医办室,要求换床上用具。
护士说:“我没办法,将就吧……”
“为什么?!”吐彩霞立?起大眼睛要发火。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病人成天要干净被褥,我上哪找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吐彩霞直逼护士质问,起了高弦儿,拉出造反派的架式。
听到吵嚷,一位陪床的女人赶过来拉住吐彩霞说:“姑娘别动怒,我知道细情,她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医院的洗衣机坏半个月了,听说修洗衣机的师傅要当医院革委会主任,哪有心思修洗衣机呀!”
这时护士扬起眉说:“正告二位,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可不想找事!够烦的了!”
“就说是我说的,好吧?无论如何也得找条干净被子呀!”吐彩霞不想闹僵,压着火气说。
“真没有,若有他们早拿走了。嫌被子脏一般都自己带行李。”
“阿猫阿狗都想过官瘾!”吐彩霞骂,不再和护士纠缠,回到病房。病房里仍旧逛庙会一般。百里玉妆正倚傍床沿清理床头柜,吐彩霞连忙制止:“姑奶奶,别动!我可不愿有个瘸腿妹妹,你的任务是养病,服从我的领导!”
病房里吵得让人心烦,吐彩霞尖声喊:“静一静!静一静!”但没人搭理。
没辄,吐彩霞忽然取出语录本,分别到各床前用语录本敲打铁床栏杆:“学习了学习了,把红宝书都拿出来,快!忘了吗,‘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没法活’!有人反映这个病房向来没学习过,这还行?静一静,学习了!学不学是个态度问题,忠不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问题!”
吐彩霞这一招儿真灵,一下子把大家镇住了,再也没人大声吵嚷,齐刷刷看这位干练的姑娘,光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就透出一股威严。百里玉妆偷着乐,心想:你什么时候张罗过学习呀!
吐彩霞见人们面带难色,说:“我看你们忘带语录本了,这样吧,我念一句大家念一句,听好,别说话了,开始――‘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
“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
如是七零八落连念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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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彩霞笑了,装出惊讶的神情:“真想不到大家读得这么好!毛主席说‘关心群众生活’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是逛庙会还是治病?这位大嫂说得对,不是逛庙会……这位大叔也说得对,不是赶集上店……什么?这位小妹妹说什么?噢,‘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唤女婿’……哈哈,小妹妹说好像唱大戏……小妹妹说还有上半句,是吧,是什么?‘扯大锯,拉大锯’!和谁学的?奶奶!大家听到了吗,连小朋友对眼前这种状况都有意见!大家看到了,病房里垃圾成堆,尿盆没人倒,向床下看一眼能熏个大跟头!既然大家都有同感,是来治病的,而且抽筋扒皮花了许多钱,就应该创造一个适合病人的生活环境,使病人早日康复……这样说都同意吗?”
纷纷表示同意。
“同意就好,得研究点办法。各位长辈,各位兄妹,我是这样想的:每天陪床的一齐动手搞卫生,随脏随打扫,不随地吐痰,不乱扔东西。我也是陪床的,先带头,请大家监督。再一条,做起来可能困难大一些,不过不是办不到。这就是,每天来探视的亲友尽量减少,不能成群结队进病房。除特殊情况每次探视不能超过十分钟。平时把门插严,不让外人随便进。我们的同志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邻床大嫂插了言:“姑娘说得在理,我举双手赞成,这些日子把我乱得呀,熏得呀,头都快炸了!我们都听你的,大家同意吗?”
大家表示同意,并填加了几条共同遵守的事项,其中包括保持厕所卫生的内容。探视者很知趣,很快离开了病房。
……经过一番清理,室内立刻变得清爽安静,病人喜笑颜开。吐彩霞把四号床上的用品卷了个大包袱扔到医办室门口,护士瞪她一眼,没言语,知道这个主儿不好惹。
百里玉妆疑惑不解,心想,被褥脏也得盖呀,都拿走了盖什么……
正疑惑,邻床大嫂半坐起身,指着百里玉妆的腿问:“闺女,你的腿怎么了?”
“骨折!”吐彩霞刚好回来,替百里玉妆作答。
“怎么骨折了呢?”
“打大口井搬石头砸的。”百里玉妆这才笑着说。
“怎不加小心!”邻床大嫂说,为之惋惜。
吐彩霞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走以后把门插上。”
不等问个明白,已跨到门外。
邻床大嫂指着吐彩霞的背影说:“那位嘎嘣响脆的姑娘是……”
“她呀,伴儿。原来在县人委畜牧科工作。她叫马洁。”百里玉妆简要作了回答。
“你俩这一来,病房发生多大变化呀,看着你俩就从心里欢喜,这样一来我不急着出院了!”邻床大嫂笑着说。
“很高兴认识大嫂。请大嫂多关照。”
“客气什么,我信缘分,这是缘分!刚才马姑娘不是说了么,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其实我家不远,就住在长城外的黑风岭。”
百里玉妆打量大嫂,大嫂挺爽快,挺撩人。
大嫂也很喜欢眼前这个姑娘,说:“你们那还让妇女下井?那可是老爷们的活!我们村可倒好,一入冬比划几下修大寨田,也没人好好干。主要是搞运动,开会,你整我我整你,不让消停……我就弄不明白了,一个水灵灵闺女,怎能忍心叫她打井,砸成这样?自己的闺女谁也舍不得!”
六号陪床说:“这么说,你们是‘五七’干校的了。干校男的也不少啊,怎么打井的活计不让男的干?”
“我们女学员包了一眼井,从头打到尾,再有几天就完工了。”
“这可怎么好,临了临了把腿砸了。”大嫂说,“妹子,你一进屋我就看出不是我们北山沟里出来的。等你腿好了请到我的茅屋草舍串门,我虽不识几个大字,可是喜欢识文断字的。我们那里可好了……春天满山野花,夏天不用扇扇子,秋天野果家果到处都是……冬天大雪封山,别在冬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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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那里的运动搞得怎样?”良久,六号陪床问邻床大嫂。
“怎样?‘走资派’靠边站,‘地富反坏’挨批判,脏活累活他们干,旁边有人监督看……你看我,哈哈,说成了顺口溜!成分高的哪怕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凡能爬得动的都撵出去劳动。光劳动?还要三天两头揪出来斗!我有个邻居,地主婆,小脚,她姓薛,老姐妹管她叫薛金莲……别打岔,是潘金莲敢情好了,该划贫农了……造反派要她站在高桌上,猫腰,‘燕飞’,一迷乎从高桌上攮下来,摔散了架。现在还没死,呼帘呼帘喘气,没几天远限了……”邻床大嫂说,“其实,她人不错,热心肠,就是成分高点,对左邻右舍有里有面。我偷着看过她一回,送去几个鸡蛋,她攥住我的手不放……我不怕别人说我阶级立场有问题,她是长辈,娘俩平素处得不错,人都要死了不兴看看?又没‘煽阴风点鬼火,反攻倒算’,哈哈!批判她的时候这么说的……村里大小孩伢都会……”
六号陪床是个壮年汉子,环顾一下四周,走到病房当央用手遮在嘴旁,压低身子和嗓音说:“你们村还不算狠,我们村――狠去了!!才不管你散架不散架呢,拽死狗也得拽着斗……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们村折腾人的花样多得出奇,有人给数了足足有二十一种,小日本的刑罚都使出来了……你们听说过吗,给男人的……真不好意思说出口,给男人的“老二”吊大秤砣!绕房子跑圈!往女人的……那个里塞玉米骨头,塞了一根还嫌不够……玉米骨头都红了!现在说给大伙的这些事好像到如今我都不大敢相信,可这是真的!我亲眼见的!我说的都有名有姓,不敢瞎说八道,若是瞎说八道就天打五雷轰,嘎嘣死在这!对,挨批斗!那个吊秤砣的你们兴不认识,那个女的兴见过……人叫她马寡妇,可不是开店的……大名叫马……马春喜。她总往县城跑,告状,有点半疯,披头散发,年轻的时候是个漂亮人……告状的原因我不细说了,反正她老爷们是顽军杀的,她寡妇失业,生活困难,向县里要抚恤金,可是总得不到解决,就跟当官的闹矛盾,她……这么多年了,问题解决不了……我弄不明白,不解决就不解决呗,怎么会这样呢?心叫狼掏了,再不喂狗了?”壮年汉子手背和手心拍在一起,叭叭响。
那位老太太激愤地说:“他们的心喂狗狗都不吃!怎么不给他爹的‘老二’吊秤砣!怎么不给他妈那个窟窿塞玉米骨头!不得好死!”一激愤,却把新来的百里玉妆忘了,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百里玉妆低头不语。
大嫂说:“哎呀,听了这事我的心现在还在颤,姑娘你摸摸……现在的人不知中了什么邪,村村分两派,今天你夺我的权,明天再把你踹趴下,都为了那块木头疙瘩,印!权!”
“说为了给穷农……无产阶级……抓住印把子,别让资产阶级夺去。其实是狗抢狗食盆子,都为自己好,腰里别扁担横撞!抢男霸女!吃香的喝辣的!”六号陪床抢过话茬说,“正号人谁干那事!”
大嫂说:“他们抢他们的吧,狗咬狗一口毛。你说邪性不,各家各户也闹得不和,爹说要打倒这个,儿子说要打倒那个,媳妇说谁也不该打倒……说这叫大辩论,父母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大辩论是群众发动得充分!我们村老赵家,儿子要去参加批斗会,批斗生产队长,因为生产队长扣过他工分。他爹不让去,爷俩吵起来,他爹操起烧火棍就打,儿子见事不好撒丫子就跑,一前一后绕大栗树转开了圈,走马灯似的!他爹边追边骂:‘小兔崽子,眼下就这么一个人领大伙干活,你还要打倒,我先打折你的狗腿!’儿子且跑且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有能耐辩论么,干嘛动手打人!’看热闹的问他爹:‘你怎么敢打革命群众?’他爹说:‘他是我儿子!小兔崽子,都打倒了,喝西北风去!?’有人说:‘他若是小兔崽子,你就是老公兔子了!’他爹说:‘我就是老公兔子,怎么样?!’瞪得两眼暄红。有人说:‘我说得不错吧,老公兔子眼红了!’有人说:‘你打折他的狗腿,那你就是老公狗了!’他爹说:‘是又怎样……啊?你才是老公狗呢!’这个热闹劲儿呀,大伙硬是把这爷俩鼻子气歪了……气得挨追的儿子拿起一块石头追说他爹是‘老公狗’的人,前边乐着跑,后边气着追,又绕开了大栗树……他爹也拿烧火棍追,不知是追儿子还是追骂他的……围了一大邦人起哄。咔叭,两个看热闹的小孩踩断树杈,从树上掉下来,顺山坡向下骨碌,哇哇乱嗥……冬天大家闲得无聊,正想找个地方看热闹呢!看大批判吧,看游街吧,有点腻烦了,还不像庄稼人自己找乐子看狗打架呢,站高处看,倒伤不着人呀!每逢狗打架、狗‘炼丹’都看不够,媳妇来叫吃饭都叫不走,为此两口子又生气打架,闲来没事生气打架也算个营生……”
六号陪床说:“我们那也是,狗打架围着看,狗炼丹围着看,猪赶圈围着看,猫叫秧围着看……谁偷人家媳妇爬墙头第二天大清早就传遍全村……你说这个‘文革’,大家越来越没兴头了,老百姓讲实际,越搞越穷,人与人的关系越搞越掰生,祖辈和睦相处的如今打得狗血喷头,这,到底图个什么,我就解不开这个扣……反正我知道,儿子的住院费还得卖口粮东拼西凑,说不定驴年马月才能还上!眼下明摆着的,把医生打倒了没人给看病,把护士打倒了没人给打针输液,被子臊气哄哄没人给换……难怪有人说医院是‘屠宰场’,提意见没人给解决,我们都是贫下中农,这回怎不依靠贫下中农了?!”
邻床大嫂说:“老哥你别打岔,方才我说到哪了……狗打架,不,对,让你搅糊涂了……每天吃完饭往家门口一站,听吧,新鲜事多了……还是这个老赵家,爷俩刚闹完,小俩口又闹起来,起因也是什么派不派的;先用嘴说,说不过就骂,骂不过就动手,媳妇也厉害,把那小子的脸挠成花瓜,夹包回了娘家。那小子傻了眼,左三番右五次去请,陪笑脸,说软和话,恨不得下跪,可就是请不回来。那个媳妇在娘家也没闲着,没黑天没白日地骨碌,跟着民兵连长搞‘战备工程’,钻地洞。说是‘深挖洞,广积粮’,准备和美帝、苏修打仗。洞倒挖得深,就是没粮!民兵连长家里穷掉底了,可是牛?訇訇,在村里搞‘支左’……‘支’了不少姑娘媳妇。前几天传出话,民兵连长把一个姑娘搞大肚子了,被抓起来;那个打架的媳妇看呆不下去了,不得不自己夹包顺墙根溜回家,耗子似的。这回没用那小子请,哈哈,民兵连长‘支左’进了笆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