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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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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太阳的光辉把原本灰暗单调的山包、树木、屋舍、岩石以及芸芸众生都划分成相互对立的两半:光明与黑暗……这幅版画是红太阳操刀在顷刻间雕成的,一个手法,一种风格,整齐划一,世界画廊绝无仅有。
冬日早晨,四个精光肉蛋的小女孩齐刷刷蹲在土坏垒起的窗台上,犹如一排尚未长出胎毛的小鸟……抱着母鸡和花猫,依偎,取暖,领略着红太阳的恩泽。
为抢食桶里贴大字报的糨糊,鸡?野狗,英勇无比,野狗宁可损失几绺老毛也不退让……
――精光肉蛋号寒鸟
瑟缩呼唤太阳升
1
红太阳蹦上残雪斑驳的东山头。又是新的一天。
红太阳的光辉把原本灰暗单调的山包、树木、屋舍、岩石以及芸芸众生都划分成相互对立的两半:光明与黑暗。大大小小的景物益显生动而丰富,人们好象看到了一幅涵盖四野八荒的灵光闪现的版画。这幅版画是红太阳操刀在顷刻间雕成的,一个手法,一种风格,整齐划一,世界画廊绝无仅有。相反,追求拙朴神韵,以黑白见长的铜版画或木刻哪有这么大气魄!
站在?牛蛋子山坡向南看,唯一能看到的一户人家有四个精光肉蛋的小女孩正齐刷刷蹲在根本没有窗框的土坏垒起的窗台上,犹如一排尚未长出胎毛的小鸟,小鸟们欣喜地领略着红太阳赐给的恩泽。红太阳亲吻着她们娇嫩的肌肤,肌肤已很粗糙,有些青紫。其中最小的两个小女孩怀里分别抱着母鸡和花猫,把小脸贴在母鸡和花猫的身上,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女孩鼻涕过了河,磕嗒着牙,黑眼球和怀中伙伴的黄眼球闪闪发亮,清沏见底,深藏着柔弱与无助。那个最大的十二三岁的女孩披着妈妈夏天才穿的也是全家仅有的榆白色单衫,低头抱膝,抢蹲在窗台最先见到阳光的西侧,显得有些羞涩。她们的耐寒力和生命力实在惊人,从而使“酱缸不冻,孩子不冷”的俗语,亦即北方农民冬季的生存状态得到少许印证。她们看着院内的积雪,积雪上堆着的雪人;雪人头上身上用小石子、小木棒、小草棍、小野果等等一切可能找到的东西装点。她们真想开始新一轮的集体创作,可是谁也没有蹦下窗台。她们明白,此时此刻的红太阳还不足以温暖到可以让她们精光肉蛋在雪地上奔跑嬉闹的地步。
干校的学员在高呼祝愿唱歌之后,每人从供饭口打碗玉米粥,一个窝头,少许芥菜炒黄豆,寻个尽可能向阳的略微平整的冻地,蹲下来,开始吃早饭。吃饭的时候自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五个人围成一圈,往往“走资派”一圈,“造反派”一圈,“逍遥派”一圈,女人们不大讲究划“线”却也分别围成一圈又一圈。这样,伙房前的山坡布满了数十个小圈圈,蔚为壮观。仇广军、马开达等校部成员并不例外,分头凑近搭讪;对于他们的光临,有人诚惶诚恐,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默不作声,所以尴尬时候多,融洽时候少。每个小圈就是黑棉袄围成的盆景,瓷碗冒出的热气被红太阳点染,好象朵朵飘忽的小花。但这些小花很快就凋零了,少许热气实在难以抵挡寒风的舔噬。
伙房的东西两侧和南侧矗立着苇席搭成的大字报专栏,各种内容的大字报糊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每天都有新鲜出炉的热辣的东西供大家品尝,这比伙房的饭食要美味得多,更能吊起胃口。其实不外打倒“走资派”“保皇党”“野心家”“叛徒”“工贼”“修正主义”“臭老九”“特务”“地富反坏右”“变色龙”“小爬虫”之类繁复的更迭,不外当天哪个人又被揪了出来,抑或哪个人又增加了什么新的“罪行”。也有权威官样文章,例如某某洗手洗澡轻装上阵等等。
饭前饭后无疑是奇文共赏的最佳时间。
油毡铺顶的伙房前坡贴满了大标语,更加醒目。如果人们无暇仔细观瞧大字报内容,瞟眼大标语就可明了当天的政治动向。大标语和大字报上下呼应,可以说大标语是大字报的关键词和核心内容,大字报是大标语的支持和解读。还没吃完饭,一个年轻人率先登上了伙房前坡,一手提糨糊桶,一手掐捆红绿纸,伏下身开始涂沫。他穿双尖皮鞋,皮鞋虽然咧开嘴,踢掉了黑皮面,但足以表明他该多么与众不同,因为本地向来没有穿这么尖的皮鞋的。仇广军管他叫 “搅屎棍子”。既是搅屎棍子,搅了屎,自然很臭;臭老九之所以臭看他便可以领略一二了。人们通常看他不顺眼,并不奇怪。他首先属于那种不知深浅,傻愣傻愣的一类。大学生。东北人。当然出身劳苦阶级。
2
仇广军向来不用好眼珠瞅他,想教训教训吧却抓不住把柄。说来也巧,今天的大标语真地出了彩!用工整的隶书写着:《打倒走资派桃毛将羊洪勇》,十一个大字,言简意赅,遒劲刚健,“羊洪勇”还被用粗毛笔用心地打了红叉叉:法院宣判死刑张贴告示的惯例。这张大标语无疑等于?牛蛋子山升起冲天的蘑菇云,产生了威力无比的冲击波:一,泰山头上动土。羊洪勇何许人也?是风光的县革委会委员,督察宣传最新指示不过夜的那位大员,并且是此时就在小圈里吃饭的被冲击波震得懵头懵脑的马桂萍的丈夫!二,推陈出新。“桃毛将”竟然登上了大雅之堂,多么引人入胜,多么发聋振聩!(此地把通奸称之为“搞桃毛”,大约由于蹭身桃毛容易发痒的缘故人们才创造这一词语。桃毛将与搞桃毛形成了相关联的级差概念,是搞桃毛的最高等级,从而丰富了中华文化宝库。之所以为将,非偷鸡摸狗之辈能够荣膺之美誉,非普通士兵也。)
伙房的前坡吸引了大家的眼球。恨者有之,怕者有之,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毫无疑问,那位大学生令人刮目相看,成了今日之星。
但是,若想了解细情还得看大字报。所以,大字报专栏前很快挤满了人。
伙房顶上的高音喇叭正播放乐曲,渲染气氛。乐曲为陕北民歌曲调,李有源填词,后经艺术大师加工,独具匠心配器,特别那大提琴的嘭嘭造势,使乐曲变得深情浑厚,大气磅礴,神圣庄严,撩拨得人们整个身心都随红太阳一拱一拱地蹿升而跃动。(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一首乐曲能在同一时间被这么多人图腾般地聆听和高唱,即使西周优雅的礼乐、教堂虔诚的圣歌、裴多芬对命运的感悟也望尘莫及;那都是些小玩艺儿,几只中国的和外国的蚊子在纱窗外哼哼“今夜无人入睡”罢了。)
窗台上的“小鸟”们受到鼓舞也不甘寂寞,跟着咿咿呀呀学唱起来……童声伴唱虽不和谐,音量很小,嫩稚得可笑,却如此地清晰,如此地天真无邪,如此地催人泣下!(天空飞翔的小天使也在唱,闻听小鸟们的歌声却哑言了。)
百里玉妆挤在人群里边听乐曲边看大字报。看客们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悄悄议论,悄悄串连。
差不多大字报大都是关于羊洪勇的,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自然,每篇奇文都是“两报一刊”新八股的变种:“纲”提得紧,气鼓得足,引经据典,言之着着,包藏祸心。称羊洪勇是走资派,因为他当过几年县以下公社以上的工委副书记,官虽不大,但不管多大的官确定为走资派大约不会含糊。时兴。至于称为桃毛将可能由于同某女广播员关系过密,至于有没有真事,压根无从察考。反正把屎盔子往头上扣即使浑身都是嘴也难分辨,必定“遗臭万年”。
恶作剧归恶作剧,解恨归解恨,但这位大员是位资深的造反专家应该确定无疑。他虽不识几个大字,可是一向“左”之又“左”,即使整搞桃毛的也绝不手软。当“四清”工作队长时竟能把一位所谓搞桃毛的工作队员吓得投入渤海湾,给鱼鳖虾蟹改善了生活。他眼珠子突出,剑眉倒竖,声如宏锺,底气十足,好咧大嘴,好咬牙切齿,对下级对老百姓什么话损什么话狠说什么,从来不忌生冷,威慑力和杀伤力巨大。且听在一次全区群众大会上的讲话:“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说,(我的妈呀,底气真足!)要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我们这个区有四万人口,应该揪出两千,可是刚揪出八百,还差得远呢!!!”过了很久大家还把这位数学家兼形式逻辑家的宏论视为经典。他人高马大,剔了个锃亮的秃头,长大的棉袄外挎一本很难淘换到的十分小巧的袖珍语录,自然,语录兜连同挎带都是红色的。虽没当过兵却像军人似地操正步,两只粗大的胳膊在小腹前假娘们似地左右摆动,语录兜在屁股蛋上有节奏地拍打。尚以为十分新潮。对此,大家虽然不说什么,可从人前走过没有不撇嘴的。况且,其妻马桂萍在女子牛棚喝五吆六,“狗仗人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不满统通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竟敢在干校捅马蜂窝,马开达们很紧张,可又不好反对,因为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大字报是极其有用的新式武器”,亲自贴了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呀!
3
百里玉妆正饶有兴趣听大家议论,哄笑,吐彩霞马洁突然把她拽出人群。吐彩霞抱一大捆红红绿绿的大字报,提少半桶糨糊,并不说话,很是诡秘,一直把她拽到大字报专栏背后。
“喳姐……贴……”百里玉妆不明白为什么贴大字报跑到人家看不见的地方。
“走,跟我来……”吐彩霞拉着百里玉妆向前走。
“不是贴大字报么,上哪去?”
“别问了,走吧……”
百里玉妆跟随吐彩霞避开人们的视线,沿着小道左拐右拐,直奔小鸟们的家,来到茅屋前。
屋门大敞着,屋里烟雾迷漫,只能看见灶膛里蹿出的火苗,火光映照的一团乱发。乱发遮住了脸。
齐刷刷蹲在窗台上的小鸟们并没注意她俩的造访,仍对着太阳用心歌唱: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嗨呦
他是人民大救星……
声音嫩稚,脆生,和高音喇叭基本合拍,只是每句歌词都提前一拍唱出,可能其中有比赛的成分,显示谁学习成绩优异,也可能由于盼太阳取暖的心情急切,唱得很认真,甚至很有激情。但精光的肉团儿瑟缩发抖,嘴唇青紫,紧紧抱着猫和鸡,不抱猫和鸡的就紧抱瘦弱的肩,小胸脯紧叠双腿。
怀抱里的鸡却没那么专注,首先发现了来人,立刻躁动不安起来。
小鸟们这才听到踏雪的响动,扭头向她俩看,“马姐马姐!”热情欢呼,纷纷蹦下窗台,拥向马洁,五马分尸般往屋里拉扯。
“大嫂!”吐彩霞在门外低声喊,“大叔呢?”
“……哟,小马!”大嫂慌忙立起迎到门口,“你大叔去公社了,说开大会,饭都没顾得吃……我说没烧的了,大冷的天,叫他搂点柴草,他生不去,怕不去开会不给记工分……我想也是,本来家里就人多劳少,不多挣点工分……咳,我爱唠叨,好在你不是外人……这个死鬼!”
就着屋外的光亮百里玉妆发现,眼前这位大嫂三十多岁,长得十分俊俏端庄,细高挑,笑起来很迷人,但脸色黑黄,难以掩饰内心的愁苦,柴烟呛得两眼还在流泪。
“快屋里坐……”大嫂热情地说,伸手想拉百里玉妆,但觉得自己手脏,便在露了棉花穗儿的破棉袄上荡了荡,只捏一下百里玉妆的袖口,似在让客,“快屋里坐,真下不去脚……”忙拿笤帚扫地。
“不坐了,大嫂。”吐彩霞笑道。
“这位姑娘是……”大嫂见来人陌生,疑惑地问。
“我妹子,伴儿!她叫百里玉妆,姓百里,名玉妆。”
“真没听说有姓百里的。”
“大嫂,她是南方人,大学生,中央下放干部,好人!”
“我说呢,跟本地人不一样。姑娘,你头一回来,稀客,更应该进屋坐,这家太寒碜了……”
“大嫂,要上工了,以后吧。”百里玉妆上前拉住大嫂的手说。
吐彩霞进了堂屋,把大字报摊开。百里玉妆这才解开疑团,里边包着的是几块烙饼,还有一块猪头肉,一条白花花的猪板油!
大嫂定定盯着这些稀罕东西,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搓手。
孩子们围上来,纷纷喊“姐姐好”,有的拉手,有的抱腿,有的搂腰。
吐彩霞伏身把孩子们揽在怀中,泪眼埋在孩子们冰凉的身体上。
许久,吐彩霞指着百里玉妆说:“她也是来看你们的,快叫姐姐。”
“姐姐,姐姐……”孩子们欢快地叫着,扑向百里玉妆。百里玉妆已经热泪长流。大女孩忙伸出脏手给百里玉妆抹泪。
“你们都听妈妈的话吗?”百里玉妆竭力控制自己,不知说什么好。
“听话!”抱鸡的小女孩哆嗦着回答。